一個月後。
真能吃!
水槽邊洗碗的阿狸心裡暗罵了一聲,誰能想到這麼纖弱的一個小少年,居然飯量是自己的兩倍不止,真是撿回來個祖宗。
此時,“祖宗”正拖著把小竹椅,在院子裡邊曬著太陽,邊熟練的用竹篾編竹籃。
雖然內心嫌棄長生異於常人的飯量,但是阿狸也不得不暗暗讚歎長生編竹籃的手法十分嫻熟靈巧,床上躺了幾天後他就可以下床走動了,只是身體仍然十分虛弱,沒走上幾步就得停下來歇一歇,可這麼好的勞力不幹活干吃飯也讓阿狸心煩,乾脆砍了毛竹回來,劈成竹篾,教長生編竹籃竹簍,沒想到只教了一遍,長生就迅速上手,不一會兒就編的比阿狸這個師傅還要精緻靈巧,他甚至還能用竹篾編出栩栩如生的小動物形態,阿狸把長生編好的物件拿到集市上去賣,竟也很快賣光,得了幾吊錢。
如今長生坐在院子里,一雙巧手上下紛飛,幾根曬好的竹篾如同能明白他的心意一般聽話的編成錯落有致的花紋,長生目不轉睛只盯著手裡的活計,絲毫沒注意阿狸也在旁邊出神的盯著他看。
比起一個月之前見到的人不人鬼不鬼骷髏一般的小乞丐,長生現在氣色明顯好了很多,臉頰上也有了肉,不像之前那樣瘦的凹下去,臉色也紅潤了精神了,許是天天見面不覺得這些改變有什麼稀奇,阿狸如今重新審視長生竟發現,長生其實是個頗為耐看的小少年。
他生了一雙細長的眼,眼角微微上挑,可能因為長生本身性格頗為散漫的緣故,總覺得雙眼好像沒完全睜開一般透著股慵懶的勁兒,直挺挺的鼻樑連接著一個肉肉的鼻頭,帶著一絲幼稚的孩氣,雙唇生的有些厚,可卻並不顯得野蠻,反而和五官配合在一起流露出一種少年特有的懵懂氣質來。
“編的真好。“阿狸不由輕輕讚歎,或許他之前就是個編竹篾的,阿狸心裡忽的冒出這個想法,搞不好再過幾天他世代編竹篾的爹媽就會找上門索要這個竹篾少年,連帶著把他掙得錢也都要走。
“……嗯“長生從鼻子里發出一聲低低的輕哼,算是對阿狸讚揚的回應了,其實這一段相處阿狸發現,長生並不是個多話的人,甚至在他這個年齡的少年裡算是有些沉悶了,就算半個月前身體基本好了,他也極少出門與莊裡同齡的少年一起玩耍,每天不是一言不發的編竹篾就是默默的等她幹完農活回家,很多次阿狸看見日落時分長生在柴門前來回踱步的身影,夕陽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他只是為了等待自己,這個目的如此單一且乏味,阿狸卻因這件無聊的小事內心湧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
可長時間不出門也不是什麼辦法,人總得走一走看一看散散心不是嗎?
“長生,咱們明天去荊州城裡逛好不好?”
“要幹嘛?”長生停下了雙手裡的活計,“我還有很多竹子沒編完。
”
阿狸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那後山的竹子漫山遍野,一個人能把所有竹子都編完嗎?
“我上個月在寶仁堂買的敷藥效果很好,我想這再買一些備用著。進趟城,也給你扯些布好好做一套衣裳。”買葯是假,給長生做衣服確實是阿狸的真實,畢竟一個半大的男孩子穿著自己的舊衣服是有些過於寒酸了。
“……好吧。”長生瞥了阿狸一眼,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繼續干手裡的活計。
荊州城
阿狸本想帶著長生直奔布莊的,可是長生皺著眉一臉疑惑的“不是說好去寶仁堂買葯么”的神情又讓阿狸無法忽視,既然說了謊就得去圓,阿狸嘆口氣,只好先帶著長生來到寶仁堂。
令阿狸沒有想到的是,長生一進寶仁堂,寶仁堂的掌柜夥計看到這小少年的臉,竟紛紛露出頗為驚恐的神色,連招呼客人的夥計都啞了聲,只偷偷打量這個清瘦的少年。
難道長生的臉比自己的臉還驚悚嗎?
掌柜的頗為不自然的招呼了阿狸幾句,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阿狸本意是買些治傷寒之類的常用藥,沒想到還沒說幾句,掌柜的就“抱歉沒有這副葯”“要打烊了”“客官改日再來吧”一連串話幾乎是轟一般的把姐弟二人趕出了鋪子,還立刻就關上了門。
“大白天的打烊?唬誰呢?”阿狸小聲抱怨一句,雖然她容貌已毀,但阿狸自幼就整潔乾淨,她挽起的長發收拾的一絲不苟,雖然身上是粗布的襦裙,但是洗的乾乾淨淨,熨的平平整整,長生也被她收拾的利落整齊二人才出的門,雖然很多人第一次見她的臉都會一驚,可她還從沒有被人從店裡趕出來的經歷,再說了,上次她獨自來買葯也沒碰見這種事。想到掌柜見到長生的異態,阿狸不由得想這事可能與長生有關,或許直接牽連到長生過去的經歷。
“長生,你認識寶仁堂的掌柜嗎?”比起拐彎抹角,阿狸喜歡直接發問。
“不認識。”長生神色茫然的搖了搖頭,看著絕不像說謊的樣子。
既然不認識,他們那狗眼看人低的態度就實在令人氣憤,阿狸拉起長生的手,轉身就要回去敲開寶仁堂的門,讓他們給個說法。
“阿姐,別去。”長生反手一把拉住阿狸的手腕。“我確實不認識那些人,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說,剛才一見到他們,我內心就莫名湧起一種厭惡。”
那孩子怎麼會還活著呢?關了店門,寶仁堂的劉掌柜只覺冷汗涔涔。
如今世道頗不太平,幾個月前,北方糟了蝗災,大片農田被毀,又有蠻子來犯,無數北方人逃災南下,大約兩個月前,也有一股河北的難民逃荒到了荊州城。
1天, 一對難民夫婦敲開了寶仁堂的大門,送進來一個半死不活的少年,只求掌柜醫者仁心,能保他們的獨子一命。
掌柜的畢竟行醫多年,一眼就看出這少年是染上瘧疾,已經嚴重脫水無葯可醫,且夫婦二人雖然面上依然健康,但已經出現了瘧疾早期的病症,只是他們自己沒有發覺而已。他細細打量那對夫婦,只見他們雖然是難民衣著破爛,可依稀能看出衣物原本是上等的料子,又見那夫人雙耳上還墜著一對半大不小的碧璽珠子,可見之前家底豐厚,只是逃荒倉促,顯得狼狽,掌柜的遂起了歹心,面上笑呵呵的應承著救治少年,卻以買葯為名義開出昂貴的藥方,逼得夫婦二人只能把身上僅剩的盤纏全都掏出來買葯。
那些葯當然沒有用,只是藥性陽剛兇猛,勉強吊著一口氣而已,少年因此能苟延殘喘多活了幾天,夫婦二人還以為藥方神奇,滿懷希望的典當僅剩的首飾,又來寶仁堂買葯。
第二次來的時候,掌柜的已經看出瘧疾已經病發,這對夫婦二人也活不了幾天了,他笑呵呵收下銀錢,又開出幾包沒用的葯。
又過了三天,那對夫婦連同那個少年在寶仁堂鋪子門口咽了氣,掌柜的大罵晦氣,趕忙叫夥計們將屍體麻袋一裝,趁著夜色拋到了那座又舊又破,極少有人通行的長生橋下面。
怎麼又活了呢?當時明明看著他死了,難道是還魂來索命的?掌柜的對人面過目不忘,絕不會認錯,再說了,那麼多夥計都看見了,死人又活過來了。他嚇得兩股戰戰,轉頭就連夜收拾家當細軟,準備天一亮就關了鋪子離開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