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如一把細碎的金子,灑落下來,映罩寧靜的古鎮。
女人手裡抓一把瓜子,邊嗑邊往前走,瓜子殼丟了一路,讓人頗為反感。
“喲齊嫂子,今天怎麼有空上街,幹嘛去啊這麼高興?”
“嗨,有客人來住宿,定的是我們家最貴的那套民宿,領他們過去。”路人這才瞧見她身後的一男一女,男的穿身休閑運動裝,器宇軒昂,一看就是不差錢的。那女的就更妙了,一襲旗袍裊娜生姿,高跟鞋咯噠咯噠地踏在青石路上,彷彿從前塵故夢裡走回來的舊時佳人。
路過的看了,都在心裡暗嘆贊一句男才女貌天造地設。
“嘿,你家日進斗金啊!”那人說兩句吉利話,又隨口問,“晚上有空了打兩把唄,你這手氣准差不了!”
“行,等忙完了我上家找你去。”女人咯咯笑著,繼續領他們往前去。
沿著老街走了一段,拐進條寬巷子,女人停在頭一戶的門樓前,輸入密碼,大門即刻解鎖。推門進去,裡面是一座四合小院,院子不大,但收拾得乾淨整潔,二層的雕花樓,神秘中透著莊重。
“怎麼樣,不錯吧?這可是明朝的老宅子,住進來是真的冬暖夏涼。每個房間都是定期打掃消毒的,衛生上儘管放心。說實話,不上檔次的人想住,我還不樂意呢!”
褚江寧點點頭:“你應該看見了,錢我付了一周的,當然可能還得多住幾天,到了時間你通知我續費。”
“誒!”女人滿臉熱情,畢竟是叄千一晚的大住客,由不得她不周到,“密碼發你了,要有什麼問題,隨時打電話哈。我名字你也知道,一般他們都管我叫齊嫂子。”
桃夭笑著:“那麻煩你了齊嫂子。”
“不麻煩不麻煩,哎看你們小兩口氣質就不一般,是來旅遊的?”
桃夭點點頭:“也算是吧,主要想拍個跟徽州有關的宣傳片,過來採風的。”
“好,那你們忙,我先走了!”
上了二樓卧室,桃夭推開軒窗,視線穿過挺拔古樹上的枝繁葉茂,悠閑觀望起不遠處街道上的人來人往。褚江寧放好行李箱,過去從身後將她擁住,霎時一團堅硬抵在她腰間。
“這房子倒是不錯,就是緊巴巴的,不如咱們的大宅子寬敞亮堂。”
桃夭不以為然:“我倒是挺喜歡這種徽派民居,小巧精緻,更有生機。”
“要是真喜歡,我就把它買下來。”男人說完,埋頭在她頸間,身子也不住蹭著,那堅硬中瞬時多了火熱。
“可別。”她回身,素手隔著布料,拿捏對方膨脹難耐的慾火,眼底仍舊一片清明,“我可不想,被你的金屋困住。”
褚江寧掌心覆住她的手背,然後用力往胯間摁了摁,滑嫩的手緊緊將其激昂的慾望包裹著。
他嘴裡發出弄著的喘息聲:“可是我,早就被你的繞指柔困住了。”
語罷,口齒相挺進耳鬢廝磨,吻得忘我激烈。窗外樹影婆娑,掩罩著繡閣朱戶里這一雙交頸鴛鴦,不知今夕何時。
半晌,桃夭推開他:“你不餓嗎?”
褚江寧意猶未盡,聞言失笑:“也對,飽暖才能思淫慾。”
出去巷子就有吃飯的地方,兩人還沒想好吃什麼,徐步越過一家家店鋪,不時吸引幾個路人回頭觀望。
桃夭出門時換了身日常款漢服,頭髮垂下來往腦後一攏,臉上也是淡妝。就這麼輕輕地攀著他胳膊,褚江寧享受著別人羨慕的眼光,有些莫名的踏實感。
搜了幾篇攻略后,他們最終走進一家土菜館,點了幾樣佇寧本地的招牌菜。原本不抱太大幻想,吃進嘴裡那一刻,褚江寧竟有些驚喜:“別說,這手藝還不賴!”
“嗯,那多吃點兒,盡量少剩下。”
他應了一聲,果真聽話地頻動筷子。其實褚江寧心中的桃夭,一直都是風華璀璨的形象,尤其是當她高挽髮髻,綺羅堆迭步搖壓鬢時,那種盛唐牡丹般的典雅更是呼之欲出。可飯桌上的她,卻一向都是節儉到刻板的,不論在外面還是與他獨處,桃夭都不曾剩下一粒米在碗里。
有次他忍不住問原因,對方張口而出一席他爺爺輩的人常說的話:成由勤儉敗由奢,一粥一飯來之不易,做人不能忘本。
彼時的他,長久的沉默,恰如此刻。
或許,這就是他和她的差距,除了在床上,其實他們之間,很多時候都貌合神離。
從餐館出來,已經是晚上了。兩人吃得肚子鼓脹,挽著手在古鎮的狹長街道上悠然散步。
松蘿水和琅原水交匯成一條曲折綿延的橫江,江水貫穿鋪陳在整座古鎮上,融成一幅小橋流水人家的詩情畫卷。
在江邊駐足良久,褚江寧忽然瞥見前面有家銀飾鋪子:“在這兒等我一下。”
他出來時,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手裡多出兩枚戒指。常規的絞絲麻花款,一大一小,顯然是一對。
褚江寧拿起女士那款,作勢要往桃夭手指上套,她猛地一縮手:“你收起來,我可不想誤人金指環。”
黑夜隱藏了男人的神色,他怔忡一霎,便又語氣淡然:“走吧,回去收拾收拾就不早了。”
桃夭跟上去,仍舊挽上他胳膊。
“你說我這人,怎麼那麼不招你待見呢!你上次在齊雲山說的話,我想了好幾天,尋思著過去是我太荒唐了,總是以自我為中心。今天趁著你高興,想送個物件兒給你,也當個見證,咱們以後好好開始。可你,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我就拒絕了。”
桃夭呼吸微微遲滯了一下,轉而又恢復如常。
“褚江寧,你迷戀的,只是一具由我自己親自包裝的軀殼。你看到的我繁華奪目使你心馳神盪,其實那些都是表象,我們不合適。”
他賭氣似的反駁:“愛好相似,床上合拍,工作上也談得來,為什麼不合適?”
“你這人啊,富貴窩裡泡大的,從小就順風順水,得到的太多了,反而對得不到的耿耿於懷。而我則不然,別有根芽冷處偏佳,不是人間富貴花。這些年失去的多了,七情六慾就算得不到,也能看得開。”
“難道沒有什麼人告訴過你,其實你比富貴花更富貴。”
她苦笑:“我從沒跟你說過,我的人生追求,不是做富貴花。我不想一輩子都像擺設一樣被人觀賞。縱然雲樓成就了我,讓我斬獲了很多人做夢都想有的、那些居高位者的矚目和讚許,可我並不覺得,因此就能自命不凡藐視蒼生。與權貴圈交集只是錦上添花的花,如果可能,我更想做雪中送炭的炭。”
“那我倒糊塗了……”男人話音未落,忽聽旁邊巷子中有哭聲傳出,仔細分辨,竟是女孩兒的抽泣,“我再也不想這樣了,求求你……”
桃夭神色凜然,像被刺激到似的,甩開褚江寧就跑了過去:“你在幹什麼?”
巷子里,一個身材發福的男人和女孩兒瘦弱的身影凌亂重迭著,忽聽她一聲喊,男人觸電般後退一步離開女孩兒。
桃夭摸出手機正在開電筒,不料女孩竟趁此機會衝出巷子,落荒而逃。
褚江寧立時堵上來,那男人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亮光照在那張臉上,他們認出,這男人是民宿旁米粉店的老闆。
“周老闆,您放著生意不做,黑燈瞎火的來巷子里欺負女孩子?”她滿面怒火,示意褚江寧將人逼到巷口,“是你自己投案自首,還是我們幫你報警?”
對方一臉驚恐,慌忙擺手:“你們聽我說,不是你們想得那樣……”
“還是對警察說吧!”她站在牆的拐角處,低頭就要撥號,不防身後突然撞上來個人。
桃夭啊了一聲,醉漢卻不管不顧,又往前走了兩步,忽的停住:“嘿老周,怎麼是你這老東西?偷看小媳婦,被人家男人逮了吧?”
醉漢欺到老周面前,罵罵咧咧:“你他媽的活——該!老子告訴你,平常離我家閨女遠點兒,再讓我看見你糾纏她,爺爺砸了你的……攤子!”
老周雙目圓睜:“齊勇,你別冤枉人!”
“冤你媽的頭!”醉漢罵完,跌跌撞撞地扶著牆走遠。
褚江寧過來扶著桃夭:“沒磕著吧?”
她搖搖頭,“不”字還沒出口,就見老周也腳底抹油,撒腿跑了。
“混蛋!”她恨恨一咬牙,“以為溜之大吉就沒事兒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褚江寧卻一拍她肩:“別衝動,巷子里也沒監控,而且剛才咱們也沒看清楚那女孩兒是誰,無憑無據的,他想抵賴很容易。”
“那就這麼算了?”
“不然還能怎樣,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山高皇帝遠的,閑事兒還是少管。這些潑婦刁民急了眼,指不定干出什麼來。我說在佇寧縣你應付那麼堆牛鬼蛇神都沒莽撞過,怎麼今天晚上跟變了個人似的。有心事?”
“沒有。”她口不應心,倏地長嘆口氣,“我自己也是女人,物傷其類,所以不忍心看到女孩子受欺負。”
“是狐狸總能露出尾巴來,再說那女孩兒的家長也知情了,放心吧。”褚江寧安慰著桃夭,兩人沿著原路走回街上,往來的人影總算多了起來。
晦暗昏黃的路燈下,她的神色瞧不很清。
可是褚江寧知道,桃夭心底藏了一個秘密,或許這輩子,她都不願意對自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