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人聲漸漸減弱,最後隨著一聲門怦然關上戛然而止。
屋裡恢復寂靜,顯得落寞。
梁從深不緊不慢地坐起來,替她抖了抖被子,平鋪整齊。
房間里昨晚余留下來的曖昧已經消失得差不多,時間還早,他不想這麼快離開。
在只有十幾平方米的房間里慢慢踱步,他沉默觀賞她平日生活的印記。
書桌放在靠牆的角落,上面有一台電腦,書架羅列著各類書籍。
放在椅子旁邊的紙簍是空的,他俯身彎腰把它挪到靠牆的地方,然後坐到轉椅上。
視線越過一格書架,裡面有一張照片。
他手臂很長,微微一抬就拿到手裡。
相片沒有框架保護,邊緣微翹泛黃,可上面的人臉笑顏卻十分明媚。
背景是紅色鋪展的舞台,四個女孩站在中央,互相緊簇擁抱著,眼睛里散發出星河般的光芒。
她站在最中間,剛過肩的頭髮鬆鬆軟軟地搭放著,白色的襯衫短袖別著一根領帶,下半身是藍色的百褶短裙,杏眼泛光,熱烈地看準鏡頭,是突出的存在。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無限回憶湧上心頭。
這張照片還是他站在台下幫她們照的。
當時把膠捲都給了她,可最後她卻只洗了這一張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在她身邊,其實有一個更加奪目絢爛的存在。
只不過在他眼裡,只有她,才會第一眼只看到她。
她雙手摟著那個女孩的腰,側著頭把臉貼上去,有一邊頭髮大半都落到女孩的肩上。
女孩梳著高馬尾,露出飽滿光滑的額頭,眼睛很大,透出水靈靈的笑意,五官小巧精緻。
她是四個人中最高、身材最好的,完美到幾乎無可挑剔。
她一手摟著謝佳菀,一手還拿著話筒。
也許是因為和她親密地貼近,謝佳菀與生俱來的清冷孤傲也被她的熱情開朗融化得只剩模糊的邊界。
他記得這個女孩叫陽惠勤。
事實上他也不可能不記得她。
那兩年,謝佳菀最常和他提起的人就是她。
久而久之,連他有時候和她聊天,都會提到陽惠勤這個名字。
“吃飯呢,怎麼一個人,陽惠勤呢?”
“讓陽惠勤陪你去吧,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有個伴好一些。”
“陽惠勤你好,我是謝佳菀的男朋友,我想請問一下她現在在幹嘛,怎麼不回消息。”
“陽惠勤你好,過幾天是她生日,我想給她一個驚喜,想請你幫個忙。”
……
太多太多類似的對話,陽惠勤也成了他在桐城聯繫不上謝佳菀的第一備選人。
那兩年,他們小兩口沒少麻煩人家。
所以比起唐蘇和另一個女孩,他對陽惠勤的印象是最深的。
噢,他甚至記不起來她們宿舍還有一個女孩的是誰。
本來男人就會對長得好看的女孩有與生俱來的好感,再加上謝佳菀天天和他念叨陽惠勤有多好,有多一見如故,梁從深對陽惠勤了解也就更多些。
有時候他也會開玩笑試探她,“你天天和我說陽惠勤有多好,也不怕我變心?”
她卻從不在意,反而不屑冷笑一聲:“人家個大美女看得上你?也就我被你騙……”
說這話簡直是在貶低他從小到大被公認的人格魅力,以及侮辱了對他窮追不捨的女生眼光。
事實上他也就是說笑想逗逗她。
陽惠勤雖然長得漂亮,性格也好,可偏偏不是他的菜。
這人和人之間的緣分還真是難以預料。
畢竟他小時候追著謝佳菀屁股後面噓寒問暖的時候也沒想到長大後會栽她手裡。
那晚唐蘇說他沒踐行當年要請她們宿舍人吃飯的承諾,其實不然。
因為謝佳菀的緣故,他們倆和陽惠勤吃過好幾頓飯,還一起到酒吧夜店玩過。
梁從深長久盯著照片里的笑容。
四周靜得出奇,竟有一瞬間,怪異和奇妙在心間升騰。
只是為什麼,他們重逢這麼久,謝佳菀從來都沒提到過陽惠勤。
甚至那晚在西餐廳,唐蘇提起要他請宿舍的人吃飯,她興緻不僅不高,甚至有些萎靡。
雖說朋友和戀人本質是一樣的,有聚有散,很多人都只是能陪你走過人生的一段旅程,然後各奔東西,再無交集。
可他隱約覺得謝佳菀和陽惠勤不會是這樣萍水相逢的緣分。
而且照她的性子,如果彼此之間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她是不會讓對方在自己生活里留下一點痕迹的。
比如他,至今為止,他都沒發現他曾經在她生命里出現逗留過的痕迹。
雖然他也很想問,以前他送她的那些禮物,他們的合照都去哪兒了。
可他不敢,也覺得沒必要。
既然說了要重新開始,那就按照約定的來。
梁從深把照片放回原處,又好奇為什麼這張照片不是正大光明的用一張精美的相框的裝進來擺在桌面,而是這樣若有似無地塞在書本後面。
像是不舍它被遺棄在黑暗,卻又不想拿出來日夜面對它。
他體內有情緒在準備生火,現在只是在搭建木把。
每次詢問她當年分手的理由,她都變得十分冷酷卻又情緒低迷,寧願被誤解也不願說。
這段時間和她一路走過來,重新經歷了甜膩、吵鬧,他在心底越發清晰的確定,她決絕地提分手絕不是像當年給他的理由——只是不喜歡、不愛了。
可除此之外到底是什麼原因?
被她時常無端莫名的情緒弄得有些躁鬱和苦悶,幾次閃過她見到路軒文時不同往日的厭惡和恐懼。
“我也看不上你,看不上你們。”
額角的青筋跳得越來越快,幾乎就要有個念頭在心底呼之欲出。
可又有什麼東西橫絕在中間。
他猛地抬眼,再次看向那張照片。
陽惠勤那張精緻完美的臉在腦海中浮現,與剛才片刻出現的路軒文重合。
他搭在桌上的手驟然一縮,拚命拼湊,盡了全力還是讓思緒斷了線。
心裡升起沉重的無力感,可他不得不承認,這兩個人也許有機會見過面。
他記憶力極好,如果他們有機會見面,那一定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可他實在記不起來自己有介紹過他們彼此認識。
因為謝佳菀再叄和他強調,讓他那些狐朋狗友別靠近她的朋友。
所以雖然陽惠勤有主動開玩笑提起過讓他幫忙牽線,可每次看一看旁邊的謝佳菀,他也總是應付似的回答,從來沒付出行動。
而且就算他們認識,梁從深也不可能不知道。
且不說謝佳菀會不會鬧,路軒文那邊,他是一定會有機會知道的。
可事實證明,他的猜想都是毫無根據甚至是荒謬的。
可他來新州找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下決心,要弄清楚當年的事。
她如果真的有不願提起的難言之隱,那就由他自己來做這件事。
他一定要知道當年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說到底,他只是不相信她會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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