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 - 湘菜

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隨便找了個地方,是家位於大廈頂樓的湘菜館。裝潢華麗,古色古香又不失現代風格,也許是因為價格昂貴,所以即使是飯點人也不多。
服務員訓練有素,給他們端茶倒水,介紹菜品,噓寒問暖地遞熱毛巾,就差幫你把圍裙繫上了。
“讓她點。”
他用下巴點了點,服務生會意,把平板遞到謝佳菀面前。
正準備拿手機出來看的她愣了愣,抬眼看對面的人——樂得當個甩手掌柜一臉冷漠的在回復消息。
在吃喝玩樂這方面他是行家,要求也極高,所以以前都是他負責點菜,她坐享其成就好。
清了清嗓子,她放下手機仔細研究起琳琅滿目的菜單。
說真的,她太久沒吃過川湘菜,光是看到圖片就已經食指大動。
可前不久她還說自己不餓。
“宮保雞丁,小炒黃牛肉中辣的吧,還有油渣油麥菜也來一份吧……”
處理完事情他放下手機,把雙手迭放在下巴注視對面的人。
脫下大衣,她裡面穿了件米白色的大V領針織衫,身子前傾時將瘦削分明的鎖骨和那裡的一片雪白顯露無疑。微卷的長發隨意披散下來,她點菜和這東西的時候總喜歡拿兩根手指把碎發別到耳後,然後有意無意地撫摸自己的耳垂。
服務生在介紹的時候,她就側頭抬頜,精緻的眼妝將眼型勾勒完美,明閃的眸光十年如一日的清澈。
毫無疑問,她是在幸福庇護下成長的,沒吃過什麼苦,也沒經歷過什麼磨難,所以比起同齡人,她總是多幾分純凈透明。
“點了四個菜,不會吃不完吧?”
服務生離開后,她坐正身子,心虛對上他專註的目光。
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拿起水杯慢慢喝水。
看夠了,他心滿意足地勾勾嘴角:“吃不完就打包,正好省了明天我做飯的時間。”
“你每天都自己做飯?”
她有些不可思議,像他們這種級別的人,頂多到單位食堂應付應付就不錯了。
“也不是每天,有空就做,吃不慣外面的油膩味。”
她自愧不如,卻撇撇嘴,在嘴裡嘟囔:“那你還帶我出來吃……”
“我說的是食堂那種大鍋飯,難道你喜歡吃?”
被他沒有一點起伏的語調反問得啞口無言,她把水杯放下自顧去玩手機,不再理會他。
席間靜悄悄的,或者說是整個餐廳都沒有太動蕩的吵鬧,讓人不禁拘束。
他似乎有些難處理的工作,也始終沉默,期間還走出去打了幾個電話。
回來時,菜陸陸續續上齊。
她抬眼偷瞄他,躊躇著開口:“你應該知道我媽想讓我去你們附院工作的事吧?”
他夾菜的手愣了愣,又若無其事地扒了兩口飯,最後淡淡開口:“你先把職稱評過再說。”
要不是恰好有服務員過來給他們上甜點,她真是恨不得把水潑他臉上然後走人。
很奇怪,別人若是這麼跟她說話,再認真她都會覺得是開玩笑,也不太往心裡去。
因為她垃圾是事實。
可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是讓她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她的態度就變成了——雖然自己菜,但誰都不許說她。
她惱羞成怒,隱隱發作,等服務生離開他又說:“我們附院現在缺人,其實你要來,也不是多難的事。來了之後,咱們見面也方便些。”
話音還沒落,她就猝不及防又打了個噴嚏,在安靜的環境里十分突兀。
感覺到有人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她有些羞愧,試圖用手撩頭髮來掩飾尷尬。
他面無表情抽了張紙遞給她,由於她目光躲閃,一時沒有看見。
他似乎等得不耐煩,站起來越過大半個桌子去擦拭她的嘴角。
她下意識往後躲閃,一進一退僵持數秒后,她抬手摸到自己嘴邊的一粒芝麻,臉“唰”一下就紅了,期期艾艾地接過那張紙,“我自己來”。
“嗯。”
從喉嚨里發出沉悶回應,他緩緩坐回去,專心吃飯。
看到他這個樣子,她忽然有些過意不去。很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她感覺自己被這種感覺困得死死的,毫無施展之力。
其實她並不是不想讓他碰自己,哪裡都讓他碰過了,這時候裝清純未免太可笑。
只單純覺得很丟人,而他目睹了她出糗。
忍了幾秒不聞不問,他還是在動筷子的期間抬眼滴溜溜打量她。
他並沒有傷心,反而心情舒暢。
她現在這幅矜持又害臊的樣子,簡直和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一模一樣。
雖然剛才自己的話沒有得到回應,他還是把那碗醪糟湯圓推到她那邊,主動開口:“這家的湯圓很不錯,是他們的招牌,嘗嘗。”
他不喜歡吃甜的和糯米類的東西,能讓他說出“好吃”兩字的湯圓,她自然懷抱很大的期待。
可吃了兩口,她微微皺眉,抬眼看他,像受到了欺騙的小貓。
他邊夾菜邊回應她的目光,“怎麼,不喜歡?”
怪不得他會喜歡,這哪是湯圓,分明是酒,烈酒!甜味幾乎沒有,甚至還有很澀的苦。
“梁少爺喜歡吃的東西,我們無福享受。”
說完,她還伸手把那精緻的碗推回去。
該死,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控之外掀捲起漩渦。
“你還真是沒怎麼變。”
她忽然停下筷子,今晚第一次直視他。
頭頂飽和柔光落下來,似乎把人的鋒利稜角也軟化許多。他分明的五官被覆上一層暖色,往日的不可一世並不顯著。
“我其實想問你,你這樣對我,到底是因為……如你所說的那樣,還是因為……因為當年的事,想要玩弄我。”
組織了一天的語言,可話真的從她口中說出來,還是多了幾分生怯。
無論是哪種理由,她都是把自己拿出來鞭屍,彰顯她當年的行為有多“惡劣”。
而他,無論出於何種心態,始終是受害者的角度。
好像幹什麼都是合理的。
他也放下筷子,木質和瓷器相撞,交匯成清脆聲響。
“你覺得呢?”他不答反問,視線以灼灼的溫度直逼她的臉。
須臾,他冷笑一聲,“你到底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他的話悄無聲息地鑽進她的耳蝸,她嘴唇翕動,欲言又止,暗自把他的話重複千萬遍。
“該說的話我都說過了,說多了反倒顯得沒誠意,你心思這麼敏感,不會感受不到。”
每一個字都給她當頭一棒,她背脊由下而上開始發麻,如坐針氈。
他越是這樣坦白,越不加遮掩,於她而言越是歷練。
“其實……”
有些念頭呼之欲出,決定就是一瞬間的事。
某股力量驅使她撇開腦子多餘的雜念,只留住當下她從腦海深處激發出來的唯一想法。
就像當年她決定打電話和他一刀兩斷的瞬間。
“從深?”
前一秒她還在神情急迫想要開口,他靠坐在椅背看她,后一秒女人驚喜的聲音就把空氣中微妙的氛圍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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