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嘛,你平時不是很能喝?沒多久了,再堅持一下。”
唐旻正安撫人的時候倒是很溫柔,怪不得榮樂昕那根倒刺能甘願和他周旋這麼久。
他中途又回來一趟,專門給她和譚思點了果汁和冰鎮水果,照顧得體周全后才出去。
譚思忽然問謝佳菀:“佳菀姐,你和他怎麼認識的?”
她眼中帶著探究,卻隱藏得很精明。謝佳菀也不稀罕戳穿她的心思,只說:“朋友的朋友,在一起玩過幾次,一來二去就熟了。”
譚思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不再說話,拿叉子去挑選心儀的水果。
滿屋子的男人出去后,包廂的煙味淡了許久,謝佳菀也感覺沒這麼難受了。大概過了十來分鐘,門再次被打開,鋪天蓋地的笑聲撕扯著人好不容易安頓下去的耳膜。
“是晚生的錯,大不了我多罰幾杯!”
“得罰,罰你把我們之前喝過的量都補回來。”
“譚叔,這可有點狠。”
謝佳菀身形僵硬,卻還是顫抖著抬頭看向門口,火光電石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男人穿金戴銀,一身得體精緻的湖藍色襯衫,頭髮梳得整齊,露出光滑的額頭。小腹微微挺起,可四肢和體型卻是瘦長有型。
“我們這些老頭子說不算,讓從深和旻正評評理。”
梁從深從背後拍了拍路軒文的肩,俊朗的臉上挑起散漫的笑,“誰讓你姍姍來遲,沒罰你把剩下的酒幹完都不錯了。”
一句話引起氣氛高潮,路軒文心有不甘,調打著梁從深:“好啊,你這小子,看我怎麼把你喝倒。”
話音在追尋梁從深的目光落到席間穩穩坐著的女人身上那刻戛然而止,路軒文愣了愣,在謝佳菀閃爍眼神挪開前歪了歪腦袋,心裡盤旋起無數的雜念。
最終塵埃落地。
對於他而言,不過是兄弟昔日的一個風流往事,其他的他都記不起了。
氣氛有些微妙,梁從深似乎也注意到了路軒文好奇的目光。那小子明顯是想調趣卻又礙著他冷淡的態度而拚命抑制。
梁從深不為所動,若無其事地坐回去,伸手夾了兩塊涼拌牛肉墊肚子。謝佳菀也是偏著頭,視若無睹。
陌人,陌人,路軒文這刻才明白,什麼叫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終,他自己笑出聲,又忙著去應付別人,一場只存在於他們三人間無聲的久別重逢就這樣落下帷幕。
隔了幾秒,梁從深還是忍不住側目,卻看到她臉色蒼白,雙手藏在桌布下,抖動的頻率和幅度帶動著高腳杯里的紅色液體。
他有些茫然震措,一時分辨不出心裡的情緒。從前她就不喜歡他的一群狐朋狗友,尤其是路軒文之流。可再討厭,再厭惡,總不能時隔多年後再見,是這般見了厲鬼般的恐懼和憎惡吧?
有人提議舉杯,嘩啦啦的聲音衝散了他心底徒然升起的一絲懷疑。
散場時,已經臨近十二點。
從包廂走出來,絲絲冷氣灌進肺里,謝佳菀把大衣剛披上,還沒有在體內留下溫度,毫無預兆地打了幾個冷顫。
受到榮樂昕的囑咐,唐旻正想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給她披上,她卻像觸電一般彈開,聲音冷到極致。
“別碰我。”
這股莫名其妙的傲勁,倒和那個女人很像。唐旻正吃了癟,輕笑一聲,擺擺手走到前面。
電梯里,她靠在角落,透明的玻璃,離蒼涼冰冷的夜空最近,彷彿一個後退,就會墜入無限深淵。
還是被男人們的高談闊論包圍,她頭痛欲裂,抱緊自己,卻用含著紅血絲的眼睛穿過幾個厚實的肩膀,死死地盯著路軒文。
透過前面的反光板,梁從深長身而立,看到人群最裡面的瘦弱身影。一身黑衣,彷彿她與夜色交融,孤獨又自持的倔強,是他看慣了的樣子。
譚思邀請他下個月參加她的展覽,他公務繁忙,不敢輕易應允,卻還是給了女人一絲希望。
落地時,她走在最後面,也無人在意。他一一和他人道別,然後放慢腳步。
卻真的如夢如幻般聽到她微弱卻沒有感情的呼喚。
“梁從深……”
他剋制著心裡的軒然大波,轉身居高臨下的看她。
她忽然扯著嘴角笑了笑:“你看不起我,你還是看不起我。可我也同樣看不起你,看不起你們……”
聲音越來越小,像是雲端漂浮的塵埃。說完,他皺起的眉頭還沒聚攏,就看到她身體一斜,如弱柳扶風。
伸手攬住她,滿懷的溫存和嬌弱。他同樣喝了太多的酒,心被溫水浸泡過。
“你喝多了。”
經他提醒,她忽然有些崩潰地捂住臉,肩膀止不住地顫抖。
無法抵擋住他厚實懷抱里的溫度和安全感,她厭惡這樣沒有骨氣的自己,卻雙腿發麻,如同今晚身處一個不屬於她的花花世界,讓她力不從心的絕望,無法滋生出更大的勇氣推開他。
“我想回家……”
她嗚嗚咽咽,最後只斷斷續續湊出這一句話。她就是這麼怯懦,這麼虛偽,討厭優越家庭給她帶來的種種桎梏,可在經受挫折的時候,還是第一時間想逃回去,受盡庇護。
而這些,懂的只有他。
疼……好疼……
他如夢初醒,低頭看她痛苦猙獰的表情,“哪裡疼?”
話剛問出口,他其實什麼都明白了。她從小就不好好吃飯,吃也吃些垃圾食品,上了大學更沒人管,薯片、泡麵當正餐,胃的毛病從來沒停止過。
他把她攬在懷裡,四周除了侍者,已經沒有別人。好像時隔了無數個日夜,他終於能夠再次光明正大地擁她在懷。
撥通司機的電話,語氣緊迫,“把車開過來。”
她沒有過多的掙扎,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識,只是依靠著融入血液里的記憶去分辨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否值得信任。
把她放進車裡,讓司機把溫度調高,他靠在真皮座椅上,整個人也鬆懈下來,靜靜地感受著手臂上的重量。
他原本該為此感到慶幸,可一想到那次在四汀門口,喝醉了的她同樣隨便就依附在另一個男人的懷中,他所有的沾沾自喜就蕩然無存。
也許是車廂太安靜,安靜得讓人生怕聽到什麼能夠火速割裂心口的聲響。他讓司機打開電台,最小聲,不算激昂的旋律。
“多少人愛你遺留銀幕的風采,多少人愛你遺世獨立的姿態,你永遠的童真赤子的期待,孤芳自賞的無奈。誰明白你細心隱藏的悲哀,誰了解你褪色臉上的緬懷,你天衣無縫的瀟洒心底的害怕,慢慢滲出了蒼白……”
怎麼會是這首歌。
眼前浮動過都市的霓虹閃爍,婆娑搖曳的樹影斑駁,雪花飛揚,和凜冽的風譜奏出一首隻屬於夜的舞曲。
車輪捲起滾滾塵囂,快速變化的光影,讓人彷彿置身遙遠的年歲。
那時青春正好,無畏無懼,四個熱愛音樂的女生在聚光燈下演唱。
她為此自己編了一段小提琴進去,日夜加練,連國慶假期他們難得的獨處時間都犧牲進去。
到了她們大學匯演的那天,他逃課坐了一個小時的飛機趕到禮堂,坐在台下看她們的演出。
事後,他們在學校的花園親吻,在操場迎著冷風坐了一晚上。
其實他很希望能聽到她唱。
可是那個扎著馬尾的女孩嗓音更加柔美卻有故事感。她們宿舍四個人,各司其職,將所有觀眾帶入了一場夢境般的老電影。
手背有濕熱的液體。她或許在夢中,又做了一個夢,夢到那段消失殆盡的美好歲月和已經不復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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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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