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寒風捲起枯黃的殘葉,亂樹林里遍地荊棘,寸步難行。
她在樹林里轉了幾圈,難辨方向,稀里糊塗找著一條小路,又順著小路,找著一座破廟。
廟裡傳來朗朗讀書聲。
她趴在殘破的院牆上往裡瞧,裡頭有個穿青竹色長褂的書生正在讀書,不是何蓮生還能是誰?
香香下意識想要喚他,然而一開口,卻不禁遲疑了……
這一個個神識虛境,猶如一層層潛意識,她在回溯何蓮生的過去,這個世界恐怕是回溯到了何蓮生還未修仙問道的時候,這時的他只是一個凡夫俗子,如何能理解她所說的神魂,所說的識海,所說的毒霧……修真者與平常人,接受能力必然是不同的。
只怕她一現身,就會被他認作妖怪,嚇得魂不附體暈過去。
她該怎麼辦?
這時,廟裡的讀書聲停了。
香香探頭望去,見何蓮生提了個瓦罐出門,他一面輕鬆走著,一面念念有詞:“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香香在後面瞧著他搖頭晃腦,有些忍俊不禁:“這書獃子……”
他拎著瓦罐出門,想必是要去河邊打水,趁他不在,她正好可以進去瞧瞧,觀瞻一下未來的天山派掌門做凡夫俗子時的生活環境。
香香笑眯眯的走進廟裡,這裡瞧瞧,那裡看看,看了一會兒,她有些笑不出來了。
這破廟不僅殘破不堪,而且陰氣森森,一進門便能看見一樽斷頭佛像,在風水上可謂極大的凶兆,更不要提屋檐破漏,門窗損毀,立柱上金漆脫落,磚縫裡野草叢生,後院還有一口枯井,井裡滿是蛛網與毒蠍。
這樣的地方,最易滋生妖邪,即便此處沒有鬼怪,也遲早會被鬼怪佔據為巢穴。
何蓮生怎麼找了這麼個破地方讀書?
就算是臨時歇腳,這地方也大大不妥啊。
香香蹙眉思量一番,心裡有些擔憂,決定去找他。
小河離寺廟不遠,循著潺潺水聲,她找到了在河邊打水的何蓮生。
他將瓦罐灌滿水,放在一旁,然後蹲在河邊清洗手上的墨漬。
香香想上去打個招呼,又覺得有些突兀,她一邊回憶人間那套寒暄的話術,一邊慢慢往河邊邁著細碎步子,佯裝路過一般,用餘光打量何蓮生。
該怎麼稱呼呢……
這位公子?……或者,這位壯士?哎,他也不壯呀……要不然,這位大哥?這位郎君?這位……
香香頗感頭疼。
她不僅糾結稱謂,也糾結該如何介紹自己,是碰巧路過的天真村姑,還是迷路流失的落難小姐?總要有個說法,才好解釋荒郊野外如何會出現一位妙齡女子。
何蓮生在河邊洗了一刻鐘,香香便在河邊糾結了一刻鐘。
何蓮生洗完了,起身看見岸邊的香香,不由得怔住,眼中唯見這姑娘肌膚如雪,瓊鼻皓齒,一雙明眸似星河璀璨,又似幽幽清泉,既清麗出塵又靈動可愛,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歡喜。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下意識的, 他脫口吟誦。
香香:“…………”
草……
他這是什麼意思?是對她一見鍾情了嗎?
何蓮生回神,紅著臉朝香香拱手施了一禮,“姑娘莫怪,在下方才一時情不自禁,失禮了!”
香香半信半疑看著他。
她這正發愁怎麼勾搭他,他居然主動送上門,事情發展太順利,讓她稍微有點……不敢置信。
何蓮生問:“不知姑娘家住何處,緣何來這荒郊野嶺里?此處多有豺狼野狗,不如讓在下送姑娘回去?”
香香:“…………”
來了、來了,開始套話了,他一定起疑心了,這種地方平白無故出現一個大美人,心裡覺得很奇怪是吧?
香香想了想,謹慎的回了他兩個字——
“你猜?”
何蓮生微笑,“既然姑娘如此說,那,在下不才,斗膽猜一猜。”
說罷,他走上前來,將香香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姑娘膚如凝脂,玉手芊芊,絲毫沒有勞作過的痕迹,應當不是迷路的鄉野村姑。”
香香:“…………”
哦嗬,幸好開場沒這麼介紹。
何蓮生又圍著她走了一圈,細細端詳。
“姑娘的衣裳潔凈如新,鞋面不見污漬,全身上下也無一絲趕路的狼狽,應當不是落難的富戶小姐。”
香香:“…………”
哦嗬,幸好也沒這麼介紹。
何蓮生停在她面前,黑亮的眼瞳看著她的臉,“姑娘……生得很美,有傾國傾城之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姑娘莫非是……”
他頓了頓,耳朵尖兒肉眼可見的泛紅,小聲道:“姑娘莫非是,天上下凡的仙子?”
“噗!”她笑噴,再也忍不住,戲謔道,“還仙子呢,我就不能是個妖精?”
何蓮生見她笑靨如花,一時之間耳朵紅臉也紅,真誠回答:“姑娘即使是妖,也是好妖,絕不會有害人之心。”
好聽話誰都愛聽,香香也不例外,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笑呵呵道:“傻書生,實話告訴你吧,我乃蛇妖,修成人身距今已有五百年,能上天入地,有無邊法力,今天你幸好遇見我,要是別的妖精,早就一口把你吃掉了!”
何蓮生聽她說自己是妖,竟也沒多少意外,禮貌的又行一禮:“在下姓何,名蓮生,年方二十,能吟詩作畫,讀經史文章,今日能與姑娘相識,實乃叄生有幸。”
香香:“…………”
何蓮生啊何蓮生,真不愧是你,都知道我是妖精了,還有膽子撩。
“不知姑娘修鍊的洞府在何處,改日在下一定備上薄禮,登門拜訪。”何蓮生道。
香香的眼睛珠子轉了轉,秀眉微挑,“我住的地方遠著呢,整日修鍊實在無聊,所以出來溜達溜達,不想會在這裡遇見你,要不……去你住的地方,歇歇腳?”
何蓮生赧然,解釋道:“在下並非本地人士,只是路經此處,暫居在一座荒廢的破廟裡,吃住簡陋,恐怕招待不周。”
“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就好。”香香指了指天,“天色也晚了,看樣子,今晚好像會起風呢,我可挨不住凍。”
何蓮生聽了,說道:“既然姑娘不嫌棄,請隨在下來。”
他抱起灌滿水的瓦罐,走在前面領路,香香跟在後面捂嘴偷笑。
——這個世界的何蓮生,與之前又有些不同,比第一個世界多了幾分天然,比第二個世界多了幾分笨拙,讓她覺得憨憨的,好可愛。
“何蓮生,你為什麼住在破廟裡呀?”
“在下準備參加春闈大考,為節省盤纏,暫住在廟裡,有時也會找好心的農家借宿……”
“春闈?那不是要到春天才開考嗎?”
“此行路途遙遠,一路慢慢走,慢慢看,等到了京城,應該也就到春天了。”
“哦~那你考中以後,是不是就能做官啦?”
何蓮生認真的說:“在下苦讀多年,平生有兩大心愿,其中之一,就是做一方父母官,為百姓謀福祉。”
“那第二個心愿呢?是什麼?”香香好奇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