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驚雷一怔,愕然脫口:“難道……難道會是他?” “自然是他。
馮大!你我同列六絕多年,刀劍並稱,卻始終緣慳一面,不想初見於此,造化也堪弄人。
還是我該稱呼你……”劫震沖廟外深濃的夜色一拱手,捋須微笑,眼中卻殊無笑意:“‘萬勝天君’馮難敵!” 第土一折:過眼親恩,霜雪蒙塵之人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我倒是對你失望得很,劫震,馮某大好男兒,怎會與你齊名?”語聲沙啞,似乎蕭索之意還大過了輕蔑。
劫震面色鐵青,似想要勉力一笑,僵硬的面頰卻不住抽搐,陡然間又彷彿蒼老許多。
劫真一掃頹唐,躊躇滿志,踏前拱手道:“夜深露重,馮老師兼程趕來,一路辛苦。
還請馮老師現身相見,讓在下一表謝忱。
” 劫震、劫驚雷兄弟對望一眼,面上均有異色。
劫驚雷心中駭然,暗忖:“怎麼……馮難敵竟是小畜生請來助拳的?以他年紀閱歷,這……這又是如何能夠?” 飛檐外的馮難敵始終無語,劫真空自抱拳,不免尷尬,正想提聲叫喚,鼻端卻嗅到一股甘冽幽甜的玫瑰花香,武瑤姬挨近身畔,白如凝乳剝菱般的小手在背後輕晃兩下,示意他不要開口。
她嫣然笑著,眼角的硃砂小痣靈動嫵媚,腴潤的小腰一扭,徑對劫驚雷嬌聲道:“此間的情況您也見到啦,劫震老兒可說是一敗塗地,再無轉圜。
二爺是聰明人,昔日又對蘼蕪宮有恩,瑤姬不忍二爺的身家性命,俱都折在這荒山小廟之中。
二爺若肯投降,對我主宣示效忠,我家主人與二爺同享富貴,絕不相棄。
” 劫驚雷臉色丕變,正想喝罵,卻見文瓊妤虛弱一笑,低聲道:“師姊,‘貫虹紫電’聲名顯赫,乃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錚錚男兒。
你故意說出這等擠兌言語,是想逼得二爺出言討死,好教門外的馮老師殺得心安理得么?” 武瑤姬伎倆被破,轉頭笑道:“師妹說得什麼話來?我是敬佩二爺的豪情義氣,誠心誠意邀他共謀大事,偏你忒多心眼兒!”媚目中殺氣一現而隱,竟頗森寒。
文瓊妤恍若不聞,兀自閉目,軟綿綿地倚在商九輕的懷裡,微微一笑:“師姊這手欲擒故縱、明邀暗陷的巧計,殺人於笑語之間,果然是‘橫江九策’的真傳。
小妹不才,只有佩服的份。
”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武瑤姬掩口咯咯笑著,天真中別有一股嬌媚,眸光卻頗為狠烈,似要將文瓊妤撕成碎片。
劫驚雷江湖混老,立時聽出了弦外之音:“這文姓的女子是想暗示我:馮難敵雖是來為那小畜生助拳,卻未必全聽他的號令。
我若能激起馮大的俠義之心,那‘天君刀’所向是誰,猶未可知。
” 他平生最重義氣,雖與兄長不睦,卻沒料到其行、其心竟如此不堪,自己與他攜手多年,不定正是最大的幫凶;胸臆一塞,朝文瓊妤拱了拱手,低聲道:“文姑娘,劫某多謝你了。
有一事須說與你知,當年香山上一場混戰,令堂卻是死在我的劍下。
” 文瓊妤嬌軀一顫,眼角濕潤,仍未睜開美眸,點頭低道:“我知道。
兵凶戰危,死生皆無仇怨,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二爺毋須掛懷。
” 劫驚雷一怔,驀地仰頭大笑,笑聲震動屋瓦;猛一回頭,厲聲道:“老大! 人家是何等胸懷啊!你我當年手染鮮血,造下如許殺孽,有什麼面目見人!“笑聲慘烈,說不盡的凄涼痛苦。
劫震似是抵受不住,身子一晃,索性閉目不理。
劫驚雷大笑一陣,慘然道:“我自問半生無事不可對人,今日方知自己無意間做錯許多事,愧對許多人;我於‘仁義’二字,已然不知所謂,只能憑著一點良知來衡斷。
”伸手一指劫震,啞聲道:“這人雖然不肖,卻始終是我的兄長! 我當年已對香山不仁,今日再不能對他不義!現場所有姓劫的,通通要和我返回中京,一個不能少,誰要敢攔阻,便吃我一記‘大戰字劍’!“說著踏前一步,鬚髮皆揚! 劫真與武瑤姬都被他的氣勢所懾,不禁小退半步,但也不過是一瞬而已。
劫真見他神色凄慘、發散形枯,想起二叔從小對自己的種種照拂關愛,幾乎有這麼一刻想要出聲喝止他,卻聽武瑤姬搶著說:“二爺勿來!識時務者,方是俊傑!” 劫驚雷聞言暴怒,瞠目大喝:“兀那賤人!你懂什麼是俊傑!” 武瑤姬拉著劫真往旁邊一閃,將盤坐委頓的劫震讓了出來,提聲嬌喚:“我家主人有難,請馮老師搭救!”語聲未落,一道匹練刀氣已掃進廟門! 劫驚雷早有防備,暗提功力,回身也是一道大戰字劍勁揮出,只聽“篤!” 的一聲悶響,劫驚雷身子一拱,猛然倒撞出去,仰天拖開一條長長血箭,整個人飛撞在劫震身上,兩人一齊滾倒在地。
他掙扎爬起,只覺胸腹間熱辣辣的如火燒一般,全身提不起半點力氣。
見劫震倒地啤吟,竟被撞斷兩枚門牙,伸手一按脈門,赫然發現兄長體內空空如也。
“你……你……”他大驚之下,居然結巴起來:“不是假裝的?” “還……還有半刻,內……內息才能回復!”劫震慘然一笑,咧開滿嘴鮮血,枯瘦的手一推他胸口:“快、快走!今日……今日已一敗塗地!你等留命在外,便能保我平安!” 眼神一瞟,此話也是對伏在不遠處的侯盛交代。
侯盛翻身躍起,殘餘的左手掠起銅匣,身形一晃,倏地破窗而出!斷臂處的鮮血沿著地面、窗欄一路流出,一條筆直的殷紅虛線猶在,人卻消失了蹤影。
劫震連推弟弟的臂膀,嘶叫:“快走!咳咳,快……快走!” 劫驚雷微一猶豫,從另一側的破窗翻躍出去,片刻便傳來馬匹嘶立蹬蹄的聲音,想是他掠出營地,奪馬而去。
這一下肘腋生變,武瑤姬想也不想,脫口嬌喚:“馮老師,請留下劫驚雷之頭!” 劫真急忙搶道:“且慢,不是他!”微一轉念,轉頭厲喝:“馮老師!第三刀,請為我殺劫震老兒!” 武瑤姬杏眼圓睜,急喚道:“不行,先殺劫驚雷!” 劫兆還來不及驚叫,又一道凌空刀氣掃進廟裡,眼看劫震面色白慘,已然閉目等死,驀地一條紅影掙扎躍起,手中執著那半片剖開的青銅鼎身,“噗嗤”一響,刀氣削斷銅片后破體而出,那人弓身如蝦,被余勁帶翻了三四個筋斗,頹然倒卧在劫震身前。
“劫軍!”“軍兒!”劫震、劫兆父子一齊叫喊。
劫軍胸口的皮甲、護心鏡一分為二,鋒銳無匹的刀氣透背穿出,鮮血骨碌碌的冒出來,直如湧泉一般,頃刻間便在身下匯成一個不斷擴大的血池塘。
他目光渙散,定定望著虛空,右手欲抬而不能抬,斷斷續續道:“父……父親!孩……兒……護……護衛……不……周,請……請……父……父親……”末尾‘恕罪’二字終究未能說完,手掌一攤,登時氣絕。
劫震血染重袍,面如死灰,整個人像泥塑木雕般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