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驚雷本能地閉上眼睛,在失去視力前的最後一瞬,他依稀看見那團怪光削開大戰字劍勁,就像撕裂薄紙一樣的輕巧利落,拖著一道圓弧向自己飛來;那條行進的弧形軌道,正巧劃過僅剩的五六名飛虎騎兵。
從無數次廝殺搏命中培養出來的戰鬥本能向他發出了警訊。
劫驚雷用盡全力向後躍開,正好落在一座巨大的青銅爐鼎之後,雙掌一擊,銅鼎“轟!”被推到他原先的位置,恰恰擋在異光的弧形軌道上。
劫驚雷正要吐息換勁,忽然一股奇妙的異樣掠過心頭,他想也不想仰頭折下,一道極冷極快的勁風貼著胸腹頸面飛掃而過,快到發出嗡嗡破空聲響,肌膚火辣辣地一痛,如遭火灼。
劫驚雷伸手一撐地,挺腰一躍而起,冷汗已涔涔滑落;卻聽“啷”的一聲銅匣闔上,銅鏈喀啦啦的收捲起來,偌大的廟裡悄無聲息,只回蕩著自己粗濃的呼吸。
他一揉眼瞼用力睜目,朦朧里只見侯盛姿勢全無改變,仍是背著銅匣,抓著鐵環的右手卻陡地脹大了一倍,筋肉糾結,皮膚如溢血般漲得赤紅,隱有熱氣蒸騰。
他瘦猥的身子與異常暴脹的血紅精臂一襯,顯得既詭異又噁心。
包圍劫真一行的六名飛虎精騎瞠目結舌,動也不動,其中一人喃喃道:“有……有……”轉頭欲言,驀地一陣寒風刮進山門,六顆頭顏“噗通”一齊落下,斷口竄出絲絲煙焦,連血都沒噴多少。
那說話的騎士之頭骨碌碌的滾到劫驚雷腳邊,嘴唇兀自歙動:“有……有風……”嗚的一聲低嚎,這才沒了動靜。
文瓊妤心口劇跳,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商九輕緊抱著她,也忍不住微微顫抖。
劫兆咽了口唾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忽聽“嚓!”一聲輕響,一名騎士合腰廟柱、劫驚雷身前的青銅大鼎、斜倚著破壁的斑剝門板……凡是怪光圓弧軌道上的所有東西,俱都應聲兩分。
無論是銅是木,斷口都平滑得像是打磨過的一般,只剩半截的鼎腹邊緣泛著燦亮的銅光,依稀印上了某種繁複細緻的花紋。
仔細一瞧,那六名飛虎騎士的頸間斷口處也布有焦黑的花紋繁絡,細密扭曲,彷彿被烙鐵炮製。
“原來‘刺日’是指它會發出驚人異光,猶如刺破日輪;這個‘黥’字,則是殺人斷物后所留下的奇特紋路。
”劫兆一抹額汗,才發現雙手還在發抖:“這……這哪裡是劍器?簡直是一口妖物!” 他雖於武學涉獵有限,飛撾、鐵梭、風火輪,乃至血滴子、迴旋鏢等拋擲型的奇門兵刃卻也是見過的。
自來“飛劍怕楯”,無論多銳利的鋒刃,多強大的手勁,都沒有連斷六首、削平銅鼎之後,還能循跡飛回匣中的道理。
這“血海鉅鑄” 煉青邪肯定是施了妖法,才能得出這麼一柄奇詭恐怖的絕世凶物! 抬頭望去,只見劫驚雷鬢髮散亂,面如死灰,侯盛還是冷板板的一張臉,恭敬地團手低頭,木然道:“二老爺也見了,這物事無堅不摧,出匣必飲人血,素不空回。
還請二老爺勿要為難小人,以免自誤。
“劫驚雷捏著拳頭,下頷咬得格格作響,卻不答話。
“老二,你就是忒沒出息,凡事只能堅持一半,終究是一場徒勞。
”劫震捋須微笑:“早知道認輸得這麼快,又何必當初?” 劫驚雷雙眼血絲密布,拳頭捏得劈啪有聲,肩頭一動,又聽劫震淡淡說道:“拼個魚死網破,倒像是你的作風。
只是身後留下了阿蘋丫頭,不免就可憐啦。
” 劫驚雷渾身劇震,頹然垂肩,彷彿一瞬間老了幾土歲,半晌才低聲道:“你要怎樣對付我都行。
阿蘋素來敬仰你,你念在阿婧的份上,不要傷害她的女兒。
” 劫震淡然一笑。
“都是一家人,你這麼說就見外啦,老二。
” 劫兆在一旁聽得毛骨悚然,見侯盛拱手道:“老爺,時辰不早了,這廂要如何處置?”劫震鳳目緩掃,揮手道:“這裡姓劫的,都帶回京去,旁的就不要了。
” 眾人面面相覷,司空度情知不妙,心念電轉,湊近平白衣耳畔:“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你我分兩頭出廟,教那‘刺日黥邪’追無可追!”平白衣還未會意,司空度按著他的后腰平平一推;勁力所至,推得他橫飛出門,落地時又一點一躍,眨眼已奔出七丈有餘,遠超出適才“刺日黥邪”的圓弧軌跡。
劫震鳳目一睨,低喝道:“侯盛!” “是,老爺。
”喀啦啦的銅鏈一抽,異光出匣!待眾人恢復視力時,平白衣已倒在篷車之間,侯盛背後的銅匣鏗然閉起,“刺日黥邪”準確無差的回到匣里;平白衣的斷首被迴旋之力帶得滾回廟門,撞上門檻才停止滾動。
司空度面色鐵青的拾起頭顏,劫兆從側面注意到他伸手自平白衣頸后發中摘下一點藍光,匆匆收入袖中,依稀與莫有節體內飛出的珠子相仿;旁人的視線均被頭顏擋住,沒能發現司空度的怪異之舉。
“奇怪!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劫兆心念一動,凝目往地上瞧去,黑豹應獨目的屍身相距頗遠,此時隔著侯盛、劫驚雷與諸多飛虎衛的首級看不真切;死在地底陷坑裡的胖狸羅必失雖然不露頭臉,但劫兆稍微換了幾個角度,果然見到血肉模糊的地坑裡,隱約有一抹淡淡的藍芒。
想來司空度正是為了悄悄回收這些藍晶小珠,才在廟裡拖延至今。
卻聽侯盛冷冷說道:“這柄兵器的軌跡、距離,全由我手裡的鐵環控制。
我苦練‘阻陽手’二土年,練到遠近隨心、收發自如之境。
司空先生若想再試試有無死角,我可奉陪。
” 劫兆驀然醒覺,暗罵:“這廝好狠毒的用心!居然拿結義兄弟的性命來做試驗,我還道是人死言善,有意讓平白衣逃出生天。
呸!” 司空度被說破用心,復懾於黥邪之威,不禁汗濕重衫,強笑道:“單師兄,你我同屬魔門一脈,豈能互相殘殺?劫震老兒連兒子兄弟都能殺,對老兄必定不存好心,單兄攜此神兵,終不免遭人所忌。
日後無端端送了性命,卻是何苦來哉?” 侯盛搖頭。
“世上已無單成侯。
我這條命既賣給了老爺,要殺要剮,也隨老爺歡喜。
” 劫震拈鬚微笑,搖頭道:“司空度,魔門五蒂七葉、土二宗脈里,不是人人都像你這般卑瑣下流。
我便是留人不殺,也輪不到你。
”目光一轉,笑道:“文姑娘,你是聰明人,同你說話不費氣力,我很歡喜。
你把那物事交出來,我可以留你一命。
” 文瓊妤虛弱一笑,伸手從懷裡拿出一隻錦盒。
劫兆識得是盛裝阻牝珠的盒子。
“此珠……此珠既已無用,劫莊主要來做甚?”文瓊妤閉著眼睛,雪白的粉唇輕輕歙動,兩片薄薄的唇瓣瑩潤姣美,縱使渾無血色,看來卻如敷粉一般,細嫩巧致,使人生出無限遐思。
商九輕將錦盒擲了過去,劫震打開盒蓋,面色陡然一沉。
“文姑娘,你二人的生死如今操在老夫手上,你何苦弄這般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