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更新至12折) - 第70節

不管怎麼做好心理準備,老人的話總能讓劫兆目瞪口呆。
“修……修仙?” “沒錯!”老人袍袖一揮,話語里不無得意:“八荒六合之中、寰宇四方之內,萬物並不是只有一條死板板的道路可走;唯一恆常不變的,正是這個‘變’字。
內功既是鍊氣修真的法門之一,當然也可以反過來玩,諸法無常,殊途同歸。
” 劫兆聽得一楞一楞,轉念忽想:“前輩所授的幻影劍、雲夢身皆如此奧妙,又有縱橫夢土之能,言語字字珠璣,發前人之所未發,莫非是得證仙道的不世高人?他若說仙道可修,肯定就是有這麼一回事了,說不定……說不定真能克服我這身六阻絕脈的毛病!”不覺湧起希望,既驚又喜:“難道前輩要教我修仙的法子?” 老人呵呵大笑,杏黃袍角揮處,“砰!”炸開一團白霧。
劫兆被嗆得咳嗽流淚,好不容易揮開殘霧,赫然發現手裡多了本題金綉面的精裝大冊,見華麗的封皮題著四個斗大的泥金篆字,不覺脫口念出:“《升仙大道》?” “對!”老人笑得諱莫如深:“這是我畢生修鍊飛升之術所彙集而成的心血,堪稱是百鍊成鋼之作,放眼中宸州……不!該說是放眼當今之世,於修真一道上頭,沒有能超出這部《升仙大道》所載。
你我忒有緣,今日權且授你,他日你煉神還虛、超脫凡體,兼得各種神通,還怕沒有內力好使么?” 劫兆感動得差點掉下眼淚,恨不得一把將老人摜下地來,狠狠抱著他的短腿用力廝磨、又親又咬,方能一抒胸臆里的感激興奮之情。
“前輩的再造之恩,晚輩縱使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不能報答前輩於萬一!”他雙手往後一圈,死命將老人狸貓般的身體往後腦勺摁,一邊用頭髮使勁兒磨蹭。
“……那你就去死吧!”老人揮舞小手掙扎,著白襪黑鞋的小腳用力踹他:“渾小子放手!噁心死了……他媽的,快給老子放手!” 劫兆連挨打都甘之如飴,滿懷欣喜,顫抖著雙手翻開了那部《升仙大道》,忽然一怔。
“‘甲子部,計百廿有六,如下。
《一一集》、《一真篇》、《一念法》、《一玄金液經》、《一陽始動訣》、《二氣交合論》、《三陽還真》、《木液金精術》、《天感說》、《天道始源》、《天一正心論叢》……’”他念得舌頭都快打結了,急急往下翻去,嘩啦啦地直掀到底,才見這厚厚一冊的大書里居然全是一樣的東西,從甲子部一直列到癸亥部,洋洋洒洒錄了幾千條,卻沒有一句提到什麼修仙法門的。
“前……前輩!這……”劫兆忍不住哀嚎:“這是什麼天書啊?” “笨蛋!這是索引書。
你以為神仙恁好做么?又不是逛青樓窯子,買了票就能進場。
” 老人袍角又揮,白霧之中,綠蓼河洲登時不見,兩人已置身於一間簡樸幽靜的青磚石室,四面並無窗門,只貼壁豎起高大的紫檀開架書格,每座書格各分六層屜板,其上堆滿黃舊經卷,目測約有數千之譜。
書格側邊懸有小小的木牌,劫兆湊近一瞧,卻見開頭第一座寫著“甲子”二字;心念微動,隨手抽下一本古冊,果然是方才曾讀過的《天道始源》一書。
“這裡藏有道書三千卷,所論遍及修仙、煉丹、房中、道術等,我花了前半生的時間搜集整理,才寫成了這部《升仙大道》,其中勘校考證,無一不精,可說是道史上前無古人的壯舉。
你讀完這三千本道書,若有體悟,自然有機會成仙。
” 老人笑著說。
(被……被騙了!他媽的老郎中!)然坐倒,失望之餘突然怒火中燒,猛把《升仙大道》往地上一扔,勃然變色:“讀完三千本書,我差不多也七老八土了,正好兩腿一伸,羽化成仙,還修練個屁!世上哪有你這種修鍊法?寫這種騙人的破爛書!” “少見多怪!須知修真乃是道門的一支大宗派,從古到今,有多少大智慧大定力的人物捨身投入!便是當今武林,也不只我這一家。
”老人哼笑:“中京南方三土裡處的碧城天階去過沒有?峰頂的‘三仙宗府’人稱中宸三府之一,府中奉有一部極珍貴的《紫府筵華經》,便是教人修練成劍仙的法門。
” 隱居於碧城天階的“三仙宗府”伏氏是本朝皇戚,宗主“飛劍謫仙”伏鳳紙名列當世六絕之一,與劫震、盛華顏、玄皇宇文瀟瀟齊名,乃是中宸州刀劍榜上數一數二的人物,雖然避世多年,威名仍舊震動天下。
劫兆精神微振:“《紫府筵華經》這麼厲害,那三仙宗府里可有人練成仙術?” “自然是沒有。
” “廢話!”劫兆氣得七竅生煙:“你說了半天,還不是騙人的!” 老人冷笑:“神仙這麼好做,豈非滿街都是神仙?要有大成就,須經大痛苦;通過大磨難,方求大解脫!如果吃土豆便能練出絕頂內力,武道還有什麼值得追求?一本書就能讓你成佛成仙,仙佛又要來何用?” 劫兆頓時語塞,氣呼呼的往牆角一坐,兀自憤恨難平,卻無一言可以反駁。
半晌才雙手抱頭,恨笑解嘲:“是我自己笨!世間哪有神仙?我這天殺的六阻絕脈,早就該看開啦,圖什麼解救?” 老人哼的一聲,冷冷說道:“世間有沒有神仙,我不敢說,但指引我修真學道的那人,卻是當著我的面屍解的。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迄今唯一學會的一件事,便是我畢生所學,原來都是錯的。
‘說完化做一陣濃煙,蒲團上沒有遺骨,衣袍仍在,卻只剩一堆鑠然白砂。
如今到了我這關頭,才知所言非虛。
“劫兆抱頭不語。
老人頓了一頓,繼續說:”’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升仙求道到底是逆天之舉,還是法天順應,須得你自己試過了才知道。
“劫兆苦笑:”前輩,就算死馬當活馬醫,讀完這些書便能成仙?“呵長笑,罕有地流露出一絲寂寥。
“我平生弟子無數,其中不乏出類拔萃的人物,他們盡心侍奉、曲意承歡,希望得我的真傳;每當我挑中人選、教其讀遍三千卷道書時,一個個卻都難掩失望,認為我有意藏私。
這麼多年來,只有一個外派的小娃娃叫道天生的有些慧根,聽進了這句言語,可惜是別人的徒弟。
” 劫兆心想:“又來騙人!道聖道天生還是小娃娃?沾親帶故的,不要臉的郎中手段!”忽省起老人在夢中有讀心之能,暗叫不好,老人卻呵呵笑道:“他隨他師父上山來拜見我的時候才不過八九歲而已,還不是小娃娃么?‘羽蓋翩蹮’經雲子死後,將軍籙故老傳下的開闊心胸,就算是斷在‘雲’字輩這一代了,法天行那娃娃目光如豆、氣量偏狹,遠遠比不上他的師父和師弟。
可憐我看過將軍籙‘海、鯤、化、鵬、雲、天、陽、始’八代興盛,不想也要看著它敗亡,草木榮枯,約莫如是。
” 劫兆難得聽他這麼認真的評說,想起那“發春”的死德性,真是心有戚戚焉,憤恨漸平;想想老人與自己非親非故,入夢傳功授藝,已是莫大盛情,何苦受他一個後生小輩的無禮擠兌?不覺微感歉咎,只是拉不下臉,隨手從架上抽了一本《一瓢錄》翻閱,讀了兩行便即皺眉,指著發黃的紙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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