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起,庄莘再也沒有出現在學堂里過。管事也嘟囔著抱怨,說一個兩個都要跑,學堂哪裡由得他們這般放肆,話一出口便自覺失言,連忙看了一眼坐在最後一排打瞌睡的齊九,生怕被她聽了去。
這個人,簡直就是學堂里的天煞孤星。
郁庭芳只說齊九是自己的遠房表妹,來跟著她識幾個字。可她上課也不聽講,除了發獃就是打瞌睡,沒有任何要學習的意思。管事暗地裡找了好幾次郁庭芳,示意她把齊九帶走。郁庭芳只是略帶歉意地應承著,然而齊九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
“小九,你沒事的時候泡在學堂里幹嘛呢,出去走走逛逛不好嗎?”郁庭芳摩挲著齊九的頭頂,一臉難為。
“就因為沒事所以才泡在學堂啊,看不見你我會想你的。”齊九順從地依偎在郁庭芳懷裡,眯著眼由她撫弄自己,絲毫沒有察覺到郁庭芳話間的意思。
“我是說...嗯...你在學堂里又不學習,別擾了其他學生。”
“這是管事的意思?”齊九睜開眼,盯著郁庭芳。
“不是...我的意思。”
“我就知道是他的意思。”齊九哼了一聲,翻了個身壓在了郁庭芳的身上,輕輕巧巧地解開了郁庭芳的衣襟。
“唔,再說吧。”齊九低頭,嘴裡含著郁庭芳胸前的渾圓,嘴裡含混不清地說道。
先生教課的時候這是一群溫順聽話的孩子,下了課就不一樣了。
比如現在,時間不長的課間,這群吵鬧的孩子都要把屋頂給掀翻了。
齊九正趴在最後排睡覺,耳邊聒噪得很,尤其是那個幹啥啥不行打小報告第一名的林珏,聲音又尖又細,吵得她腦子裡混混沌沌的。
饒是這樣她也不肯起。一來是她實在睏倦的很,昨晚纏著郁庭芳要了好久沒怎麼休息,二來是她不想和這群小屁孩兒計較,七八歲的小孩正是狗都嫌棄的年紀。
“啊啊!!!”一聲尖銳的叫聲從齊九正前方傳了過來,隨即是一片鬨笑聲。
齊九實在忍不住了,皺著眉抬頭,卻發現自己前面坐著的小男孩被淋了一身的墨汁。
“喂,過分了吧!”齊九掏出自己的帕子塞給了小男孩,她站起了身子,盯著為首的林珏。
小男孩叫張廣,是個不錯的小屁孩兒,除了有點胖經常擠到自己的桌子、打擾自己睡覺之外,幾乎沒毛病。齊九第一天坐在最後排的時候他還時不時地轉臉一臉關切地跟她聊天兒,告訴她哪個先生比較凶,哪個先生脾氣好。
最後一節課通常學生們和老師都一樣無精打采——餓的,就等著下課沖回家吃飯。有時候張廣轉臉見齊九一臉惆悵,就會偷偷地向後伸出自己的胳膊,然後再展開肉嘟嘟的小胖手,裡面通常是一把果脯,或是一把瓜子。
墨汁是林珏潑的。她和齊九都站起了身子。雖然她才勉強到齊九胸間這麼高,但是氣勢洶洶的,絲毫不輸齊九,好像自己做了一件極為正確的事一樣。
“我潑他的,與你何干?”
“我看著不爽!無緣無故潑人,總該有個理由吧?”
林珏笑了,伸手指著張廣。“潑他還需要理由?你瞅瞅他這一身胖肉跟豬似的,活著幹嘛呀?我要是他我早去死了!”旁邊的孩子們又是一陣鬨笑,張廣的頭低了下去。
“你叫林珏?”齊九盯著她的臉,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
“怎麼?”
“上次來接你的是你爹吧?”
林珏一愣,不知該如何作答。
“你爹起碼得有三個我這麼胖,走路一拽一拽的跟騎了個豬似的,連氣兒都喘不清吧?你怎麼不回家潑你爹去啊?跟你爹說爹你活著不如死啊?”
聞言大家都哄堂大笑,除了憋得滿臉通紅的林珏,因為齊九的比喻實在惟妙惟肖。林珏的爹是殺豬的,孩子們平日里都見過。林珏不止一次地拿他爹來恐嚇其他同學,動輒就“你不聽我的,我叫我爹晚上拿刀去你家!”到底是孩子,班裡沒有人不吃林珏這一套。包括林珏變成了這個班裡的“小頭目”,也是大家默認的共識。
“齊九!你算哪根蔥!”
“你又算哪根蔥?都是爹娘養的憑什麼讓你說了?什麼胖不胖的,橫豎沒吃你爹的豬肉就是了!”
林珏說她不過,眼睛往四下里這麼一瞟,隨手抓起了一塊方方正正的硯台不論分說地就往齊九額上擲去。
齊九沒來得及閃開,硯台結結實實地砸在了齊九額角,周遭的人都倒吸了口涼氣。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郁先生來了”,周圍的人一鬨而散,都跑到自己座位上坐得板板正正,佯裝一臉認真的樣子,包括林珏。
齊九被砸得有些懵了,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她還站在原地扶額,沒有意識到郁庭芳已經進來了。
“齊九,你幹嘛呢?”郁庭芳見齊九站在原地,又瞥見了張廣身上的墨汁和落在地上的硯台,他們倆旁邊一片狼藉。
“先生,都是我的錯!剛剛我和張廣鬧著玩呢,不小心把墨汁潑在了他身上。沒想到吵醒了正在睡覺的齊九,她站起身來不論分說地就罵我爹胖,說我爹走路像騎豬...對不起郁先生,我不該吵醒她。”林珏委屈巴巴地站了起來,邊低頭邊解釋著,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樣。
“小九,是真的么?”郁庭芳皺著眉,難以置信地盯著齊九看,林珏的話她是不信的。
齊九此刻腦海里一片混沌,一陣短暫的耳鳴。她只看見林珏和郁庭芳的嘴裡一張一合,哪裡聽得清她說了什麼,只是呆楞地盯著郁庭芳。
郁庭芳見從齊九嘴裡套不出來話,又轉臉問張廣。張廣只是低下頭,憋得滿臉通紅,一句話都沒有說。
“老師你別問他了,他怕齊...”林珏的聲音再次想起。
“你閉嘴!沒問你!”郁庭芳一聲呵斥,止住了林珏的話。
“林珏剛剛講的是真的么?”郁庭芳見問誰誰都不說話,皺著眉問其他人。
沒有人吭聲,此時的沉默倒像是默許,郁庭芳焦頭爛額,林珏嘴角隱隱地有了笑意。
“說話呀!”
陸陸續續有幾個人站了出來,起來說林珏說的是,剛剛就是這樣的情況。林珏勾起了一抹笑,這些都是和她玩的好的,真是講義氣。
郁庭芳扶額,難以置信地看著齊九。
齊九被郁庭芳盯得頭皮發麻,漸漸恢復了神志。她剛想開口為自己辯解,郁庭芳便指著門外,冷冷地對她說了兩個字。
“出去。”
齊九臉色一變,嘴唇囁嚅著。“娘...先生,你聽我...”
“我讓你出去!”
齊九失魂落魄地往家走,剛剛腦海里只是混沌,額頭摸上去若無其事似的,可現在清醒了許多,額角又腫了起來,鼓了老大一個包。
“這不是小九么?小九!”連冬生正坐在店門口引著閨女玩兒,忽然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齊九慢悠悠地轉過身,勉強地扯出了一個笑。“冬...冬生姐。”
連冬生走近了才發覺齊九臉上的異樣,又瞥見了她額角又青又腫的包。“誒!咋回事兒啊,走走走!我帶你去找大夫。”
連冬生進店把閨女放進了芙娘懷裡,拉著齊九就去了醫館。大夫也只是說這是被鈍器所傷,塗抹些藥酒過幾日就好了。
連冬生想問齊九是怎麼了,又見她一臉怔然連話都說不出,索性問也沒問,只是把她送回了家。
“小九,我也不知道你是咋了,有需要儘管開口啊,別不好意思。”連冬生拍了拍齊九的肩道。
“好...”
郁庭芳快傍晚時才清楚下午發生的一切的。她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抬頭便看見張廣以及其他幾個孩子走到了她面前,低著頭,手糾著衣角。
“怎麼啦?”郁庭芳憐愛地揉了揉張廣肉嘟嘟的臉。“小廣,下午的事別往心裡去。”
“郁先生,對不起。”張廣抬起了頭,對上了郁庭芳慈愛的雙目,膽子便愈發大了起來。
“下午的事...不是林珏說的那樣的,齊姐姐很好。”
張廣說得磕磕絆絆,旁邊的幾個孩子也在添油加醋,又說林珏當時是怎樣的蠻橫無理,又說張廣當時是怎樣的可憐,又說齊九挨的那一下有多重。
郁庭芳皺著眉頭聽他們說著,自己心中已經瞭然了,顯然是她誤會了齊九。隨即便是難以置信,林珏只是一丁點兒的小孩兒,嘴裡竟會這樣惡毒。又聽見張廣說齊九挨了一下硯台,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下午齊九呆了這麼久,自己怎麼就沒看見她額頭上的傷呢?自己不僅沒有關心她,反而在沒搞懂事情來龍去脈的情況下就攆她走。想到這裡,郁庭芳心底一酸。
她草草地安慰了一下張廣,而後連忙奔回家,她急著要看齊九的傷勢。
門上落了鎖,郁庭芳以為齊九沒有回家。然而進門時卻聞到了一股飯香,是從自家廚房傳出來的。
齊九來過,做了頓飯,然後走了。
作者君深夜碎碎念:下章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