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難以抑制的煩悶焦躁從腳底轟地一秒燒到天靈蓋。
韓哲仰脖把半杯純威士忌一口悶,倏地站起身,板著張臉,徑直往夜店出口走。
也不顧畢韋烽在後頭一直喊他名字。
他憋著股氣走出夜店,這會凌晨快一點了,夜店門口都還站滿了人。
夜店對面馬路連開了幾家便利店,色彩繽紛的店招在黑夜裡璀璨發光宛如岸上燈塔。
兩個知名便利店品牌中間亮著他再熟悉不過的鵝黃燈牌。
想都不用想,韓哲直接朝它走去。
一些進不去夜店的小年輕就在便利店門口排排坐,喝著啤酒或迷你洋酒,咬著電子煙或真香煙,用手機外放著電音音樂,這樣也能搖得一臉如痴如醉。
韓哲從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年輕人中間穿過,也沒去想,其實自己身上的襯衫西褲在對方看來才是妖魔鬼怪般的存在。
這店晚上生意好,地磚被踩踏得有些臟,店員還來不及清理,正忙著給冰櫃里添上啤酒。
關東煮沒有了,韓哲再走到冷藏櫃前掃一眼,便當也沒有了,只剩冷冰冰的叄明治。
他餓,餓壞了。
本來這時候他應該回到自己家,給自己煮個面吃,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而不是在這裡啃著個夾著冰涼火腿的麵包。
好像火車一點點偏離了軌道,他卻無力把它拉回正軌上。
他改簽的機票本在下午兩點半,但中午正準備退房去機場時他接到了魏夢晴的電話。
魏夢晴問他是不是來鷺城了,又問昨天的紅玫瑰是不是他送來的,最後問能不能出來見一面,兩人好好談談。
韓哲應承了,把機票改回原來的時間。
他知道自己和魏夢晴沒可能了,他也沒覺得分手全是魏夢晴一人的責任,只不過他是個需要知道自己問題出在哪的人,即便這問題攤開來可能會把他刺得鮮血淋漓。
韓哲即便是死,也希望死得明白一些。
兩人約在傍晚的咖啡廳,魏夢晴果然讓他“死”得明白,韓哲被她細數著條條“罪證”,連擺在面前的咖啡都沒胃口喝了。
等魏夢晴離開,他呆坐在咖啡廳里慢慢消化她的話,回過神時天已經黑了。
又接了個電話。
有個瘋子在這種能賺得盆滿缽滿的節日里不守著自己的店,打了個飛的,說來給失戀的兄弟開派對。
一整天都沒吃幾口熱乎的,又灌了幾杯洋的,韓哲胃有點抽疼,只吃了半個叄明治后就在便利店裡呆坐著。
褲袋裡的手機剛開始時一直震,韓哲沒拿出來看過,無非是畢韋烽打來問他去了哪。
便利店外的年輕人們嘻嘻哈哈湧進店裡挑新的啤酒,笑聲被煙酒氣包裹著,瓶蓋噹啷落地,最後自動門一聲“叮咚”,把嘈鬧隔絕在薄薄玻璃外。
手機沒再震了,韓哲再坐了一會才起身,準備跟畢韋烽講一聲要先回酒店,讓畢韋烽自個兒玩個夠。
快到便利店門口時,地上有剛才年輕人們開酒瓶后掉落的金屬瓶蓋,店員還是沒空打掃,又去補啤酒了。
韓哲彎腰,把一枚枚瓶蓋拾起來,丟進門邊的分類垃圾桶里,才走出便利店。
重新進入夜店,心臟又開始被音樂扯得發疼,韓哲大步流星往一環卡位走。
可隨著走近,心臟蹦躂得更厲害了。
V01和V02兩個卡座旁邊圍著一群人,有經理,有營銷,有保安,而那些本來在卡座里的女孩這時都躲得老遠,像躲著什麼瘟疫病毒。
後面卡座的客人甚至已經直接站到沙發或桌子上,探頭探腦,交頭接耳,也有人高舉手機想拍點小視頻,讓夜店保安上前阻止了。
韓哲心裡咯噔。
出事了。
他撥開人牆走回卡座,視線從略顯狼狽的畢韋烽身上,緩慢移到了隔壁卡座幾個面紅耳赤的男人身上。
眉心越來越緊,最後跟快擰不開的粗黑麻繩一樣。
畢韋烽嘴角明顯有破皮,鼻孔也有擦抹過的血痕,一頭棕紅的自然捲髮被淋得濕透,不知讓什麼酒潑了他一身,水珠順著發尾往下滴,白色短袖T恤濕得沒法看。
隔壁座四個男的裡頭,老大哥站在沙發上罵罵咧咧口沫橫飛,寸頭男拿紙捂著鼻,白紙上有血跡,另外倆男的也在一旁嚷嚷著,氣得臉都紅了。
而兩個姑娘站在卡座最邊邊的地方,谷音琪半擋在紅裙女人身前,眼神里有警惕,嘴角沒掛笑。
“怎麼回事?”韓哲走近畢韋烽身邊問。
與畢韋烽相熟的經理滿頭大汗,扯著笑打圓場:“誤會誤會,就是誤會一場……”
“誤會什麼?沒誤會,先潑酒的是他們,先砸酒瓶的也是他們。”畢韋烽怒極反笑,抬手將耷拉在額前濕淋淋的頭髮胡亂往後梳。
露出的額頭竟有一大片胎記。
淡青色的,從額頭中央開始往旁延伸至左額角,在青藍變化的燈光下顯得有些駭人。
這胎記實在太獨特了,有常混夜店的老手立刻認出他。
滬市場子最旺最火、天天一卡難求的夜店「BOSS」,它家老闆「B先生」就有這樣一片胎記。
韓哲眉角驟跳,這是火山要爆發的徵兆。
“屁!是你先嘴賤,先打人的也是你!”
張銘倒是認不出他,繼續“粗”口成章,指著鼻血直流的阿慶對對方大吼:“你看阿慶他都被你打成這樣了!小子你今天沒給他斟茶鞠躬道歉,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阿慶把沾血的紙團丟到地上,一臉憤懣瞪著對方,頂了頂牙齦,竟“殼呸”吐出了兩顆牙齒。
谷音琪皺了皺眉,她想走上前,但元莉拉住了她,壓著嗓子說:“寶貝,這事我們別摻合。”
“可剛剛……”谷音琪驀地抿住了唇,她確實不是愛摻合這些破事的人,夜店這種地兒魚龍混雜,天天都會有推攘碰撞的事情發生,她向來能躲就躲。
但剛才的事情壓根就不是張銘說的那樣。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此時站在雙方正中央的那個男人,頂上頻閃的激光把他的襯衫照得好似一件銀色盔甲。
谷音琪這才發現,對方也在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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