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元覺得秦方就是她的剋星,他不再插手,她一路春風得意。
娛樂圈內找不到合適的經紀人,她萌生了借力於林庭家中的想法,但還是得先和他商榷后再進行下一步動作。兩人是摯友,也是合作夥伴,互相尊重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原則。
最初青空的一眾中層高層因著她是空降,欺她資歷淺,試圖拿做了手腳的資料渾水摸魚。
秦元雖比不過秦方經驗老道,但也是同輩佼佼者。她不動聲色把公司和各部門及個人的情況摸透,上任第一把火就重重處置了幾個貪拿卡要、吃裡扒外的蛀蟲,而後對不痛不癢犯過小錯的示以寬宥。
立威這一局她戰績亮眼,加上對青空未來的定位眼光毒辣,規劃詳實,也吸納了一批公司的才俊入她麾下,公司原本略顯固化的風氣在她的經營下一掃而新。
公司一番整肅后明眼人自然懂得如何選擇,日常事務運轉已經不成問題,現在她的重心全撲在劇本上。
因著想要拿這部劇叩開國外市場的大門,基調上定位偏向於自由主義。她為林庭創作的,是一個打破束縛兼具浪漫的故事,一句話介紹就是爹不親媽不愛的男主和活了兩世的女主墜入愛河反抗世俗。
先前林庭和她爭執的點主要在於劇本跨時空和年齡戀愛導致的感情轉變。一個覺得女主歷經兩世應該更直接、明確和無畏,一個卻持不同意見,認為女主受了兩世傷害,對於感情應該是含蓄內斂的。
兩人在視頻里吵了個天翻地覆,誰也說不不了誰。最後這場對話完全脫離了劇本,變成了閑聊,林庭手裡捏著支火紅的玫瑰花,老神在在地打趣她:“小元寶,你是不是根本沒有談過戀愛啊。”
秦元反唇相譏:“我沒有你就有啊!”
很久以後秦元再回想起這個場面,才記起林庭垂眸低笑的樣子裡帶了多少苦澀。
算算日子,距離上次他們視頻也過去了半個多月,也不知道林庭最近在忙什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怪得很。
秦元每次想起二人的相遇都會啞然失笑,因為實在不知道怎麼描述林庭別有用心的惡趣味。
那時她剛上高一,因著身材高挑,氣質出塵,被戲劇老師安排扮演劇目中不具情愛、主宰眾生的神女。
舞台中央大約二層樓的高度伸出了一根千年古樹寬厚的枝椏,而她吊著威亞輕點在枝幹上俯視一樓的男女主,和他們對詞,
“綃綃,私入凡間與人糾纏,你可知錯?”
飄渺的聲音在劇場悠悠回蕩,她面目含霜、像高高在上的審判者,將這幕戲畫上終結的符號。
劇目終了,戲劇老師雙手擊掌,“啪啪啪”三聲抓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秦元站在高處看不清,只隱約看到老師身後那個男生,在舞檯燈光的照耀下玉潤無瑕。不等老師開口,早有人認出了那位就是高三的顧霆靈,戲劇社前幾屆最亮眼的骨幹。
社員和顧霆靈之間一番介紹自不必說,對於秦元這個角色,老師特地叮囑他:“這個角色是全劇的天花板,只有這個角色撐起來才能在舞台上營造出凡人和仙人兩個種族的界限感,小元是我們社難得一遇的好苗子,霆靈你可得多帶帶她。”
對於恩師的囑託,顧霆靈表現出恰到好處的謙虛和責任:“老師您放心,我竭盡全力。”
兩句話把顧霆靈和秦元綁在了一起。
顧霆靈絕對是一個合格的表演老師,無論對哪個角色都盡心儘力指導台詞和形體。
他在教授表演的同時也親身詮釋著完美的表演。無時無刻都平和淡然的言行舉止得盡青睞。青春期的少女們或被他的樣貌迷住、或為他的君子謙謙痴狂。
不過秦元作為一個戲劇狂人,敏銳地感知到他身上快要溢出來孤獨,一種慣性的孤獨。
有天晚上排練結束,秦元和顧霆靈留下來琢磨詞句。燈光師留了一盞舞台的大燈,秦元在半空站累了,乾脆坐在枝椏的檯子上,兩條長腿從飾滿鮮花的欄杆中垂下,她被暖融融的光線包裹著,一時有些恍惚,眯著眼睛看向舞台上的少年,問出了盤桓心底許久的疑惑:“學長,你每天都這樣笑,不累嗎?”
背對她的顧霆靈還是以自己慣常的處事節奏慢悠悠地轉頭,只是抬頭的瞬間秦元從他完美但程式化的面具上看到了一絲裂痕。
兩雙眼睛相接,飄揚的灰塵在燈光里凝滯,偶爾隨著兩人輕淺的呼吸才有一絲流動,寂寂無聲。
顧霆靈開口時秦元才發覺原來距離她開口只過去了一瞬而已,但這一瞬卻好像看到很多年的光陰在他眼中流轉。
他帶著一絲釋然輕聲道:“累啊,怎麼不累。”
秦元一溜煙爬起來,順著台階噔噔噔小跑下舞台一層。好奇心飛速膨脹,她想知道他的故事,一個她從未見識過,充滿矛盾和對立的人,該有怎樣精彩的故事。
階下的男生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收起程式化的溫和,嘴角還翹著熟悉的弧度,但一身冷然。秦元距他幾步之遙時,倏然停下腳步。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張模糊的臉……
秦元幼時秦母和秦父鬧彆扭離家出走,帶著她硬生生在外面住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回。離開秦家對她來說,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這樣那樣的限制,可以自由的玩耍了。
秦元從小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顏控,有天媽媽帶她到小區遊樂場玩耍,她看到鞦韆上坐著個天使一樣的哥哥,便挪著小短腿奶聲奶氣地上前搭腔,“哥哥,能不能讓我也玩一玩鞦韆呀。”
男孩兒看看小蘿蔔頭,沒有理她,指指旁邊示意還有一排空閑的鞦韆。秦元看看旁邊的鞦韆,下意識排斥:一個人玩沒意思透了。於是連忙抓住他的衣擺,堆起甜甜的笑賣萌:“哥哥,你能不能幫我推一推呀,等下換我來推你。”
男孩看著滿目水光的蘿莉,蹲下身子捏著她臉玩,邊捏邊逗她:“不哦,要玩自己想辦法。”
秦元大怒,不一起玩兒就算了,還把她當玩具一樣。她以牙還牙,猛地跳起來揪住對方白嫩的臉頰,整個身子都掛在他身上。
男孩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撲倒,登時也怒了,扯著她兩手想要讓她鬆開,奈何秦小公主天生是個犟脾氣,手腕再痛,死命捏住就是不鬆手。男孩越捏她手腕,自己的臉就越痛,秦元兩腳也不閑著,緊緊巴在他腰上,男孩吃痛翻了個身,和秦元一起滾進了雨後新積的泥坑裡。
而後兩人被聞聲趕來的家長們分開,秦元新買的小裙子濕噠噠地往下滴水,男孩兩頰紅的刺目。大人們擺擺手示意沒事,秦元卻因為沒玩上鞦韆,哭聲響徹整個遊樂場。
兩個小人兒自那以後碰到就掐,
她時常跟媽媽指控對方,告黑狀、潑髒水,
對方也不示弱,扮可憐賣萌在大人那博了一圈好感,
秦元嘲笑他一個小男孩沒有一點男子氣概,比小女孩還會撒嬌,羞羞羞,羞死人。
他毫不在意,做著鬼臉急她:你想學還學不會呢~
兩個小孩的耍賴和鬥趣,在秦元要隨著媽媽搬回秦家時終結。
璧玉般的男孩噙著一包淚趕她:“你可快走吧,天天告我狀還非得跟我玩,煩死了!”
那個男孩,叫什麼來著?
記憶中模糊的畫面閃個不停。午間嘈雜的知了聲,家家戶戶飄出飯菜香,小區遊樂場里形影不離的兩個小孩……
男孩的母親溫婉又可親,在遠處叫他們:“霆霆~帶著囡囡一起回家吃飯了。”
霆霆,顧霆靈。
模糊的畫面瞬間清晰,帶著重新上色后的新鮮氣息撲進腦海,和眼前的身影重迭。
竟然是他。
“囡囡,想起來了?”秦元被紛雜的思緒圍繞,熟悉的語氣喚醒她沉睡已久的反應,當仁不讓和顧霆靈對掐起來:“好啊你,認出我來你還不說!”
瞬間拉近了兩人距離,彷彿又回到幼時。
後來因著共同愛好,秦元和他迅速熟絡起來,可談的話題數不勝數。
她讀高中后家裡變得冷清起來,哥哥大學之後很晚才回,爸爸和媽媽在不停地交際應酬。那些關於戲劇、關於表演點點滴滴的喜愛只能剖白給自己。
即使年紀還小,秦元也知道,秦家這樣的背景從來都是人不由己的,她要為家族考慮,要為集團考慮,獨獨不能只為自己考慮。如果以後真的投身娛樂圈,難免惹人注目釀成禍事。
在和顧霆靈熟識后,骨子裡的熱愛便有了宣洩的出口。兩人都是愛演的性子,眼神一對便能無障礙連接,隨時隨地開始飈戲。對秦元來說,即使她只有顧霆靈一個觀眾,但能做自己,她也很知足了。
那段時間家裡空蕩蕩的,她和顧霆靈互相陪伴的時間比真正的家人還長。
秦元不止一次想,顧霆靈雖然毒舌,但真是上天送給她的好禮物啊。
一切在她高中畢業后被秦方接管才變得不一樣起來。
至於後面顧霆靈消失兩年歸來后變成了林庭,她不願細究原因和其中曲折,往事總是斷人腸,有些事最好永遠不提。
既然必須要做林庭,那就做林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