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斯年並不在永寧,他正在淳江幫著備展。
他已經來了這裡叄天了。
事情看起來都按部就班的進行著,雖然瑣事繁雜,但尚在可控範圍之內,況且還有一個經驗老到的經理打理,所以他打算第二天就回永寧去。
收到顧遠書信息的時候,陸斯年正坐在地上,往牆面上一個字一個字的貼介紹。牆面是炭灰色,而字紙是淺色,像是一團團燃到盡頭的灰燼。
貼到時松墨叄個字的時候,他放下了手上的膠紙,看著那字發了好一會兒呆。
手機放在一邊,屏幕忽而亮起來,打斷了他的愣怔。
他看著顧遠書發過來的那行字,心頭一跳。
要帶她去見他嗎?
他不知道自己準備好了沒有。
他還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把一切和盤托出的時候。
她看見了松墨,會是怎樣的反應呢?
她又會怎樣看自己呢?
她會不會重新審視他們的關係,用她那種犀利的、冷靜的、治學者的目光?
要是能對自己再有多一點信心就好了,他想。
陸斯年無措地坐在地上,支起一條腿,背靠著牆壁,後腦也抵在微涼的木板牆上。
場館還在做最後的裝修收尾,顯得嘈雜而混亂,空氣里瀰漫著化學品的味道,嗆得人鼻子發酸。
而他靠在那裡,右臂搭在膝蓋上,閉上了眼睛。
燈光從他頭頂灑下來,照得他像是一尊線條秀美的雕像。
*
與陸斯年隔著一個城市的傅青淮,恰好正說到時松墨。
話題是余秋秋先說起來的,準確的說,她們談的,還是陸斯年。
“你跟陸斯年…”余秋秋問得猶豫,像是不知道怎麼措辭才妥當。
她們倆的話題天南海北,卻很少涉及私人的事情,她不想顯得自己在刺探她的隱私。
傅青淮抱著一個抱枕,腦袋搭在沙發的大靠墊上,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蠻好的,我喜歡他。”
余秋秋一聽就笑了,“這麼直接,不愧是你。”她捧著馬克杯也窩進大靠枕里,“好了我現在總算能說了,時松墨那場首展的邀請函,是他叫我給你的。”
“什麼?”傅青淮一愣,沒想到還有這一出,把懷裡的小抱枕一扔,“怎麼回事?他以前認識我?”
“算認識…也不算認識吧。他一直聽我們節目,跟我問起你幾次。”余秋秋低頭抿了一口巧克力,“正好他跟著顧遠書弄這個展,就問我能不能請你去。說是想認識你,一直沒有機會,又不想冒冒失失地跑去找你,怕嚇著你。”
她把馬克杯放在咖啡桌上,轉過身,看著傅青淮的眼睛,“我可不是隨便給你介紹男人啊。你也知道我家…反正…我們這個圈子不大,雖然我跟他們那撥人不算熟,但是多少認識,逢年過節的總碰得上。陸斯年這個人,口碑不錯的,脾氣好,長得也好,只不過性格喜靜又冷淡,也不擅長社交,所以女孩子們對他興趣不太大。難得他問起你來,我看他態度蠻誠懇的,也知道他那個人不會鬧幺蛾子,所以才答應替他牽個線。”
“你們圈子?那他…”傅青淮窩在沙發里,縮了叄分,下巴擱在膝蓋上,像是個從洞里冒出個頭來的土撥鼠,“他…是什麼人?”
“哦,他爸是永寧軍區的參謀長。”余秋秋直截了當揭了陸斯年的老底,“顧遠書的爹是副參,一直是他爸的左右手。陸斯年么,一直跟顧遠書一起搞那攤子展覽的事情…哦,聽說他也是學畫的,大概跟著時松墨學?”
‘驚喜’來得太突然,傅青淮腦子有點兒亂,愣愣地問:“那你也見過時松墨?”
“真沒有。”余秋秋很坦誠,“我跟他們其實不搭界,就是個面子情。”
傅青淮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前言不搭后語地說了一句:“…軍區參謀長,難怪小時候跟發小跑我們老軍工廠里玩兒。”
“你至於嘛,至少陸斯年這個人還不錯吧?”余秋秋看她低落的樣子,有點兒後悔自己是不是草率了,“哎,有顧遠書在那兒,回頭喊陸斯年幫你講講話,把《柏拉圖之喻》給你搬家裡去,多好。”
“……”傅青淮無語,“還《柏拉圖之喻》呢,我只求別惹麻煩上身。”
“…不至於惹麻煩吧…”
余秋秋自己家是外交部的,跟軍區完全不搭界,只不過是大家都住在永寧城裡,抬頭不見低頭見而已。她還真的不太知道陸家是個什麼樣的人家。而且她久在象牙塔,根本不知道小老百姓會有什麼煩惱。
傅青淮怎麼說也是個工作體面的大學老師,怎麼就配不上他們家了?
“怕什麼,談戀愛而已,你一個大學老師,能惹什麼麻煩?”余秋秋說道,“哎,我是真的覺得陸斯年還挺適合你的,才介紹的,真的。”
“嗯,我知道,我又不怪你。”傅青淮腦袋抬起來了,嘆了口氣,“他人是特別好的,大概我不識好歹吧。”
“這瞎說什麼呢...”
叮——
門鈴打破了一室沉悶,余秋秋起身去開門,是許儀和周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