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媛到家的時候,牆上的掛鐘正指向十點半。
小小的寓所安靜無聲,客廳一隅的落地燈開著,鵝黃色的燈光盡忠職守地等待著夜歸的人。
玄關放著袁晗的黑色雕花牛津鞋,應該是剛擦過,即使是在昏暗的房間里,依舊顯得光可鑒人。沙發上扔著他最近自己買的一隻Berluti棕色復古公文包,低調而奢華的皮具在廉價的布藝沙發上顯得格格不入,反將這普通的小公寓襯得寒酸起來。
鞋柜上放著乾洗票,裴媛拿起來看了一眼,是他那身阿瑪尼的西服傍晚的時候送去洗了。
這身衣服他以前只在重要場合穿,最近眼見穿得頻繁了許多,大概手上的客戶和候選人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吧。
要不要再給他買一身?
裴媛習慣性的盤算,下一秒又否決了。
買什麼買,沒意思。
她本就是古典美人的長相,這會兒臉色不太好看,頗有些宋明古畫上美人顰蛾眉的樣子。
美人換了鞋,把自己的包和袁晗的包都在衣帽架上掛好,進了卧室。
袁晗正沉沉地睡著,像是很累。
他竟然睡得著,裴媛想著,懶得叫他,徑直去了浴室洗澡。
也許是動靜太大,她穿著睡衣出來的時候,袁晗醒了,正半眯著惺忪睡眼靠在床頭。
“回來啦?”他問,嗓子帶著初醒的沙啞,“晚上吃得怎麼樣?”
裴媛答非所問的”嗯“了一聲,坐在妝鏡前抹護膚品。
“媛媛,對不起,晚上是真抽不開身。”
“我知道。”裴媛指尖挑出一點兒眼霜,對著鏡子仔細塗抹,“青淮陪我去的。”
“她啊?她又該講我壞話了是不是?”
裴媛笑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袁晗不知怎的,忽然心底里產生了一絲不確定的裂縫,追問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倆喝酒了?”
“去了一趟學校,她班上有個女孩兒出事了,挺麻煩的,鬧到保衛處去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袁晗卻一下子坐直了身體,臉上的睏倦一掃而空,“都鬧到保衛處去了,能是什麼好事?她那個人脾氣不好又莽撞,你別總跟著她瞎摻和。你倆認識這幾年,你都給她都兜了多少回底了?她不管不顧的,還不是靠你拿著裴家給她做臉面?”
拿裴家做臉面?
那他起初入行挖不到人的時候,不也是靠著她在永寧的人脈,才省了許多功夫?
裴媛抬起眼,從鏡中看著袁晗,平靜無波地問:“你就不問問是什麼事?”
袁晗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能是什麼好事?我也是為你好,好好一個大家閨秀,遲早有一天被她個野姑娘耽誤了。”
裴媛沒說話,拿起精華液,擠了一點兒在手上。
她是個麵糰性子,不會吵架,這種時候總是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
袁晗也知道,又重重嘆了口氣,“算了,每次一說到她你就要給我看臉色。我看你呀,什麼時候真因為她吃了虧,才知道我是為你好。”
他說著重又躺下,拉起薄被蓋上,“我晚上陪人喝多了,這會兒實在是頭疼,先睡了啊。”
“嗯。”
“真給你買口紅了,沒騙你。你看看右手邊的抽屜。”他又說。
裴媛拉開抽屜,看見一個黑色的小盒子。
日本的貴婦品牌,今年七夕的限量款。廣告上的色號有叄個,古典的朱紅,張揚的莓果酒紅,還有甜軟的珊瑚色。
她手上這一支,是她絕不會用的酒紅。
太嫵媚,太濃郁,不是她。
“你怎麼知道買這個的?”她隨口問,轉出膏體對著燈光看了看,沒有試色,重新收了起來。
“路過商場,看見廣告了。不知道買什麼顏色,櫃檯的女孩兒說這個顏色好,你要是不喜歡可以拿去退,小票也在抽屜里。”
裴媛其實很喜歡買口紅,可這會兒拿著這個,一點兒興緻都提不起來。
她有好些口紅,就放在這桌面上,他也不是沒見過她化妝,怎麼會買這樣一支顏色。
可要說他不在乎她,似乎也不是的。
她還記得他曾經不論多忙碌,都會在周五那天接她下班,兩個人一起去環境氛圍好的餐廳吃一頓飯。他還會在特別的日子訂花,送到她的辦公室里去,同事們都羨慕不已。甚至在暴雨天氣,只要她一個電話,他一定會帶著傘來接她。
裴媛腦子裡亂鬨哄的,想著花月令,想著楊靜月,想著濃烈的口紅。
“你先睡吧,我做個面膜。”她說,轉過頭去一看,原來他早就閉上了眼睛。
升了職,看來是真的很辛苦啊,她想。
今晚是不是她太小題大做了?
她打開抽屜,又拿起那支口紅,對著鏡子,很薄很薄的塗了一層。
誘惑,美艷,咄咄逼人。
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