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怎麼辦,死磕唄。”
傅青淮的面龐隱在昏暗的車廂里,唇角勾起苦澀的笑意。
“我和裴媛兩個大學老師,一起去派出所,把工作證拍桌上,手機開著錄音,總歸報案回執是能弄到的。能不能有結果不好說,至少嚇住陳祖耀逼他刪東西應該是夠了。再不行,繼續往下磕,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其實我心裡並沒有多少成算,但求無愧於心罷了。”
“裴媛...會死磕?她可不像會鬧的樣子。”陸斯年想著她溫婉的模樣,難以想象那樣的情境。
“嗯,她不太行。她的主要作用吧,是給我壯膽。”
“你要她壯膽?”陸斯年轉過頭看傅青淮,回想起她當時一身凌厲的氣勢,哪裡像需要人壯膽的?
況且裴媛的那樣能給她壯膽?
“其實我也害怕的好不好。我只不過是心裡有口氣,硬撐罷了。她陪著我,我就敢去派出所跟民警死磕去。我知道她一定會陪我,有這樣的篤定在,我就不那麼怕。”
真是個刺蝟,背上一身鋒利,肚皮卻是軟的,還膽小。
陸斯年想著,心尖一軟,拉著她的手握在掌心裡,“可我看楊靜月沒那個膽子去報警。”
“是啊,那隻好耍點兒別的手段了,我也想好了。”
“什麼手段?”
傅青淮沒有立刻回答。
她轉過頭,遲疑的目光望進陸斯年的眼眸,像是在尋找什麼。看了一會兒,她又低下頭,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終於慢吞吞地說:“說了你別嫌我噁心。實在不行,回家PS大法祭出來,弄個匿名的電郵,發到陳明耀的郵箱去。他敢惹事,就別怕自己被男人壓的照片傳得滿學校都是。再鬧,拿他手機號貼gay站求交友,替他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陸斯年銀絲眼鏡後面一雙灰瞳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著傅青淮。
這種神情傅青淮見得多了,沒想到今天在陸斯年臉上也能看到。
她自嘲一笑,吐了一口氣:“對不起啊,嚇著你了吧?你別看我是大學老師,又是搞科研的,其實我就是這種流氓女人,做不來溫良恭儉讓那一套。我改不了,也不打算改。我無力改變這世界,但我不會隨波逐流;我也無力對抗這龐大的體系,但我永遠願意幫助一個具體的女人。”
她重又抬起頭,目光掃過陸斯年清雋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樑,猶豫了一會兒,才又說:“我不是什麼好女人,脾氣不算好,有時候做事也莽撞,姿態又時常不好看,丟人現眼的事情沒少干。我以前還拿酒瓶子砸過人腦袋呢,你…你…”
你要是想抽身,趁早跟我說。
這句話在她的舌尖上滾了幾滾,卻始終捨不得說出來。傅青淮自欺欺人的轉過頭,看擋風玻璃外頭灰撲撲的水泥牆和冰冷的白熾燈。
陸斯年的確是很驚訝,然而很快他心裡又湧起得到了愛人肯定的歡喜。
他回國前就時時關注她的消息,當然早就知道她不打算遵循世俗的框架活著。然而她越是這樣,他越是覺得被吸引,被她眼中的生命力與堅毅徹底擊中。她心裡有自己認定的東西,有她自己的評判標準,不從眾,也不畏懼。
而她竟然願意說給他聽。
“青淮,別怕。”陸斯年心潮起伏,笑著回望她的眼睛,灰眸如一泓秋水,“長此以往,有我陪著你。”
他的笑總是很淺,長長的眼梢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如同柔和的漣漪從目光中一圈圈蕩漾開去。
傅青淮凝視他的眉目,忽而有些怔忪。心底某個隱秘的地方被觸動了,又酸又澀,不知怎的,連帶著鼻尖也跟著發酸。
她曉得自己對他抱有怎樣的感情,也曾經試圖想要在他面前保留完美的面貌, 然而她不能也不願自欺欺人。
她想要賭一次,賭叫他看見她這些常為人詬病的倔強和魯莽,卻依舊願意留下。
又或者說,這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坦誠。
她不想在這親密的關係中隱藏自己,畢竟無論在哪裡,她只能做傅青淮,也只會做傅青淮。
她做好了失去他的心理準備,可是他竟然說,長此以往,有我陪著你。
傅青淮眼眶發酸,心底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滿溢出來,“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男的...”,她說,像是埋怨。
陸斯年笑了,學著她的口氣,“當然是因為有你這樣的女的。莫道螢光小,猶懷照夜心,我明白你。”
這輛車還很新,車廂里尚帶著淡淡的皮革香氣。這香氣與陸斯年身上清爽的木質香氣混在一處,有一種古典的雋永。
這氣味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落進了她心底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埋藏的一盞孤燈。
噠——
一聲輕響,是安全帶的帶扣解開的聲音。
陸斯年側過腰,俯身去吻她。
他的吻總是溫柔繾綣,此時彷彿又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很快叫她丟盔棄甲。
有一股極細小的電流竄過脊椎,傅青淮半閉著眼睛,後背發軟。
噠——
又是一聲,這一次,是副駕的安全帶扣也解開了。
傅青淮摟著陸斯年的頸項,借力翻了個身,反客為主,坐在他身上。
陸斯年被她壓得上身後仰,靠在椅背上,忙騰出手來調座椅;又怕她磕著方向盤,手臂護著她后腰,笑問:“這麼喜歡在上面?”
“車震不都在上面?”傅青淮摘了他的銀絲眼鏡,扔在一邊的副駕上。
“誰說要車震?”
他故作鎮定,心臟卻因為興奮劇烈跳動,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傅青淮手掌撫過他的臉頰,手指撥開他額前的短髮,低下頭吻他,“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