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媛回來得很晚。
她進門的時候,傅青淮還沒睡,正在燈下看東西,手邊堆著一小迭文件。
“你還真在家啊?”她一邊脫高跟鞋一邊失望地問。
她喝得有點兒多,臉頰泛著紅,眼睛里亮晶晶的。
傅青淮看見她這模樣,把手上的東西放下,過去扶她,“喝得這麼高興?”
“高興,邊聊邊喝,一不小心就喝多了。我沒事兒,別擔心。”裴媛把包往門口的小架子上一掛,“哎,剛才你猜我怎麼回來的?”
“誰送你的?你喝成這樣肯定沒法開車。”傅青淮扶她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又去小小的盥洗室擰了個熱毛巾出來給她。
“顧遠書親自送我的!我跟你說,他的車牌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跟咱們嚴校長的差不多!難怪今天晚上那麼多人賣他面子。”裴媛接過毛巾往臉上一蓋,安靜了一會兒,瓮聲瓮氣地又說,“青淮,我好難過啊。”
傅青淮聽出她話音不對,沒說話,等她接著說下去。
裴媛悶坐了好一會兒,喃喃道:“我好想去做策展啊,他們說的那些,我真的羨慕死了,晚上聊得我都捨不得回來…”她的聲音聽起來帶著一點鼻音,“...他們說的那些我都懂,我明明能做的很好的。”
這是她的一塊心病,反覆拉扯不是一天兩天了。一面是父母和男友都希望她能留在大學這個相對單純穩定的環境里,一面是她觸不可及的理想。
傅青淮嘆了口氣,把她臉上的毛巾拿了,洗乾淨,又重新給她蓋上。
“反正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的。”傅青淮說,“雖然我也沒什麼本事,幫你打打掩護總還是可以。”
“看你這話說的,怎麼搞得跟我要出軌似的。”裴媛在椅子上癱了一會兒,緩過勁兒來了,取了毛巾下來,臉上彩妝被熱氣捂得斑斑駁駁。
傅青淮看著她的大花臉笑,“你就是真出軌,我也替你打掩護。”
“嗯,然後咱倆喝著酒聊出軌刺不刺激,是不是?”
“沒錯,我就是那種為了朋友毫無道德觀念的人。”
“你也知道我覺得那種事情沒意思,不會做的。反正我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晚上怎麼樣?”
“挺好,他明天來找我。”
“噯,我替你高興呢,真的。他看起來像是你喜歡的類型,清清爽爽的。”
“嗯,我是挺喜歡的。不過兩個月以後他們就撤展了,不知道他會不會走。”
她們倆的事情,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多說也沒用。
夜已經很深了,傅青淮收拾東西,裴媛自去洗了澡,毫不客氣地拿了傅青淮的睡衣換上。兩個女人擠在不大的床上,頭碰著頭。
“裴媛,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別怕。”
“你也是,想愛誰就去愛,別怕。”
*
杜易程教授是永寧大學從德國特聘回來的社會學知名學者,研究方向一直是性別符號。剛從德國回到思想比較傳統的國內,她曾經因為接受媒體採訪時的一番話,引起過軒然大波。
“拜金女這個詞我認為既狹隘又可笑。明明是父權制的社會處處限制了女性的發展機會,使她們只能依附男人,卻又用這個此來批判她們。這簡直就是加害者對受害者的雙重傷害。”
拜金女事件直接堅定了傅青淮要報考她的博士生的念頭,為了這一天跟她的會面,她從很早就開始準備。她幾乎把杜教授出版過的所有書籍都看過,更是用德語英語和中文寫了幾篇讀後感,連同申請書一併發了郵件過去。
她準備得這樣充分,會面的結果可想而知。
杜教授表示會特別考慮她的申請,同時也交了幾篇德語論文給她,叫她用中文和英文各翻譯一遍,再寫一篇文獻綜述。杜教授的博士生,大多是做定性研究的,需要巨量的閱讀和寫作。叫傅青淮翻譯幾篇文獻,純粹是為了看一看她的基本功。
傅青淮自己心裡也有數。她從杜教授的辦公室走出來,渾身上下充滿了鬥志,以至於接到陸斯年電話的時候,聲音顯得格外有精神。
“你聽起來很高興。”他在電話那頭說,“是事情辦的得很順利嗎?”
“現在還不好說。”她笑著說,“你在哪個門?我來接你吧。這幾天人文院要支持一個大型學術討論會,所以門衛特別嚴。”
“靠寶橋路這邊的,我記得應該是東門。”
陸斯年從小在永寧長大,小時候也跟朋友來永寧大學玩過,依稀記得一些。
“好,等我一下,很快到。”傅青淮離東門不算遠,掛了電話走得飛快。
陸斯年把手機塞回口袋裡,獨自站在一株巨大的梧桐樹下等她。
他穿了件剪裁合身的白襯衣,站在樹影里,斑駁陽光灑在身上,顯得格外英俊挺拔,看得傅青淮心頭一熱。
“青淮!”突然門衛室里走出來一個人,大踏步朝著她走過去,“碰見你可太好了,救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