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譜 - 第1086節

楊宗志拚命的咬緊牙關,先前酒宴上,察爾汗王對他不理不睬,他倒是能夠忍住,畢竟兩人從未開口相認過,也不覺得缺少了什麼,但是此刻聽到察爾汗王的話,而且是出自自己的親生外公之口,讓他的心情瞬間垮掉,要不是牙關咬得緊,便要放聲哭出來了。
鼻子里哼哼哼哼的輕響,楊宗志強笑道:“也還好的,我並沒受多少罪……”“還說沒有?”察爾汗王的老臉一板,正視著他道:“你的事情,有哪一件我沒有仔仔細細的叫人打聽,且不說去年你差點死在鳳凰城裡,便是這一年內,你幾番出生入死,能夠留得命來見外公,就算你天大的造化啦,現在你來了,便再也不要回去,跟著外公回大宛城去……”“啊……要去,大宛城……”楊宗志驚訝的喚了一句,他倒不是不願意去大宛城,心裏面偶爾也會想著去見見母親生前居住過的地方,用過的器皿。
只是現下周遭事忙,渾然脫不開身,倘若日後得閑了,也許還是要走一趟的。
察爾汗王板著臉道:“當然要去,現在世上我只有你一個親外孫,我老啦,終有走不動的那一天,你不去輔佐我,輔佐大宛國,我還能指望誰,嗯,上一回,我派闊魯索去召你回來,你沒有答應他,我想……你可能是舍不開身邊人,外公答應你,一定會派人去北郡,把你中意的那些女子都接到西域,大宛國中興之日,還要落在你的手中。
”楊宗志猶豫道:“可是……孩兒還答應了手下人,要帶他們去滇南避禍,我這一走,他們該怎麼辦?”察爾汗王笑道:“你瞧瞧你,到現在也不會說大宛話,不認識大宛字,怎麼能作一個開明君主,那些人倘若願意跟著你的,願意輔佐你日後征討天下,征討南朝的,你便帶著他們一道回去,外公自會好好封賞他們,他們若是擰不過這個彎,你還要顧著他們作甚麼,丟下來就是了。
”楊宗志心頭一震,茫然色變道:“外公,你……你要我去大宛國,便是讓我積蓄實力,從而進攻南方,謀奪中原?”察爾汗王嘆氣道:“這也是外公素來的心愿,可惜……一直未能實現,我的孩兒,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唯有德之人可居之,南朝在趙家的手中昏庸不堪,折騰的百姓們民不聊生,咱們是去解救他們,為他們謀福祉的,豈能不對趙家趕盡殺絕……”楊宗志顫聲道:“外……外公,這些話,你聽誰說的?”“這還用聽人說么?天下誰人不知?”察爾汗王傲然昂起腦門,拍著楊宗志的肩頭說道:“你自己也親身經歷過,趙家的子孫們永遠考慮的是自己爭權奪勢,二王爭霸,國舅爺干政,這些事情,難道不是都發生在他們身上?”楊宗志面色僵硬的道:“即便如此,我們要去將他們趕盡殺絕,又要害死多少忠臣烈士,外公,大宛國難道在西域沒有活路了,為何非要把南朝佔為己有方才甘心,過去……我在南朝領兵,殺了數不盡的突厥人,契丹人,和大宛國人,孩兒已經羞於去見他們了,現在……您又要孩兒轉身去殺掉南朝人,孩兒自己到底是個什麼人,什麼血統,豈非是非忠奸不分,為什麼,每個人遇見孩兒,都想要孩兒去作他殺人的兵器……”他說到這裡,痛苦的閉上了自己的雙眸,眼中血光漫起,一個個血肉模糊的身影在面前依次穿過,那些人中……有著朱晃,牛再春,馬其英,甚至還有史敬,天豐師兄,師父東堂公之流,楊宗志痛苦的大叫一聲,只覺得心頭快被壓得爆炸。
=====================================鮮花,貌似灰常的少,同學們看書的,順手扔幾朵過來呀!第六百一十二章 失信 之一楊宗志之所以這麼痛苦,實在因為察爾汗王的話語,在他心頭的分量很重,過去苦心勸說他擁兵自重的人向來不少,不說白髮老道長,不說哈克欽和多勒克,便是他身邊的近人吳拓和裘仁遠等,存了這種心思的就有好些個。
楊宗志尚且能拿養父養母多年來的教誨,一一冷言駁斥他們,但是現在面對的,是他的親生外公,世上唯一的親人,關係比起楊居正和薛夫人絲毫不遠,甚至更有血緣之水,他即算有心拿楊居正的話反駁,也不知該不該說出口。
心底里糾結著恩怨情仇,夙世愛恨,一年來所經所聞在內腑熊熊燃燒,這一把火燒得他滿臉通紅,漸漸的便是喘氣都難以做到。
他的身上有著一半南人血統,另一半卻是真真正正的蠻人,他一時不禁迷惘傷怯,究竟他是個什麼人,該聽誰的話才好,每個人看起來,似乎都在一門心思為他著想,卻又偏偏讓他不斷的去殺人放火,他們難道不知道,攻下一個城池,雙方要付出多少代價,取代一朝江山,更是要血積如海。
察爾汗王嘆道:“孩兒,你問我大宛難道在西域沒有活路了,哎……自古國與國之間便是這樣,不是你滅掉我,便是我佔下你,漫說四國與南朝之間戰火不斷,便是四國內部,難道便相處和睦了不成,你應看得出來,固攝死後,四國權力分崩離析在所難免,扎西哈多的野心昭然若揭,而天婁也漸漸不安於寂寞了,我們大宛國再不自強,遲早又要淪落為他國的附庸……”“別說了……”楊宗志大吼般一聲,猛然睜開緊閉著的雙眼,雙眼中是濃重的赤色,看著頗為嚇人。
“宗志……宗志……你怎麼樣?”靜悄悄的車簾外傳來一個清新滌人的嬌媚呼聲,語氣憂急,彷彿雨水甘露一般趕走了楊宗志心底的怨火,他目中的赤色漸漸湮滅下來,呼吸也緩緩平順,遲默良久,他雙腿跪下對察爾汗王磕頭道:“外公,請恕孩兒不孝,不能跟您去大宛城了。
”頓了一頓,楊宗志抬頭道:“南朝和北國互相傾軋百餘年,誰也沒有打下誰,孩兒夾在中間,實在兩頭為難,不知該如何作才好,若是幫助某一方,另一邊都有自己的長輩親友,因此這次和談之後,孩兒唯有遠遠的逃走避禍,方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說到這裡,楊宗志的心頭驀然一痛,剛剛和自己的親外公相認,卻又不得不再度別離,此番迴轉中原后,日後千山外水相隔,見面之時遙遙無法期待,近看著察爾汗王威怒蒼老的面容,楊宗志不覺好生難過。
淚水從眼框中緩緩滴落下來,他抬手用力的一抹,嘶聲再道:“外公請多加保重身體,孩兒不好,不能盡孝道於膝下,外公便當孩兒已經死在當年的戰火下罷,南朝敬王爺的王子,大宛國的外姓嫡孫,世上從來也沒有這一個人。
”說罷鄭重其事的磕了三四個響頭,咚咚咚……接著站起身,排開長長的儒衫,掀起車簾跳下車。
回頭一望,察爾汗王一臉的痛苦,憤怒和失望,那張國字臉漸漸被車簾飄擋遮住,楊宗志轉回身來,卻又見到兩個絕代芳華的美人兒並肩站立著,眼神里,全都是為他擔憂害怕的神色,潔白無暇的兩張臉蛋上掛滿了珠翠般的清淚,其中一個順著嬌美臉頰滴下,另一個卻是沾濕了方巾,顯然方才的事情,她們也都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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