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
這期間,封紹不是沒嘗試過尋找出路。
他撐著竹筏一路劃到上游,一無所獲之後,又冒著風險潛回到岸上,遠遠便看見幾個面容潰爛的村民行屍走肉一樣地亂晃,又看見喜婆婆面目全非四肢扭曲的屍體被人隨意丟棄在馬路上,便明白瘟疫已經徹底擴散開來,陸地成了有去無回的人間地獄。
當初,村長和喜婆婆密謀害死女醫生的時候,應該只拿到了成品解藥,卻沒有找到藥物配方。如今,他們死狀凄慘,屍骨無人收斂,也算是罪有應得,報應不爽。
至於那些遭受剝削、卻又麻木不仁的幫凶們也落得個這樣慘烈的下場,村子里又有多少遭到殃及的無辜孩童們,個中陰差陽錯,不能深想。
封紹不喜歡鑽牛角尖,自然不會將這場浩劫盡數歸咎於自己身上。看到村莊里的情形之後,他輕手輕腳地退回船上,為了保險起見,連食物和日常所需之物都不敢拿,急匆匆趕回山洞。
兩個人缺少食水,又處於沉重的死亡壓力之下,身體各項機能已經瀕臨極限。
祝真虛弱地靠在角落,勸封紹道:“紹哥,算了,你我都清楚,除了按系統限定的規則來,沒有別的通關辦法。”
猶如困獸一般掙扎了這麼久,到最後還是回到原點。
封紹沉默下來,第一次沒有反駁。
他的心裡一直跟明鏡一樣,明白想要通過這一關,實在簡單得令人髮指。
只要……拋下祝真就好了。
他救過她的性命,又盡心儘力地照顧了她這麼多天,就算在最後一刻放棄她,她也不會埋怨他,甚至還會感激他,祝福他。
果不其然,祝真強顏歡笑:“紹哥,我們快點答題吧,不要再耽擱了。謝謝你讓我多活了這麼久,能走到這裡,我已經很慶幸了。”
她閑話家常一樣,語調平靜地跟他說著遺言:“紹哥,你那麼厲害,一定可以找到你想尋找的人,想辦法脫離這個系統。等你出去之後,如果方便的話,清明節給我燒幾張紙錢,再燒點好看的衣服、吃的……”
她皺皺鼻子,露出一點兒和這個年紀相符的嬌俏可愛:“供品什麼就不必了,特別是豬頭、燒雞和魚之類,經過這一回,我心理陰影都出來了……”
“祝真……”封紹澀然地打斷她,“我們再等等。”
“等餓死嗎?”祝真故作堅強地調侃著他,眼睛里閃爍著淚光,“紹哥,能夠在死之前認識你這麼好的人,我覺得很開心。我們不要再拖了,這條路就是最優解。”
搶在封紹阻止之前,她抬起右手群А流叄伍思八零久思零,快速敲擊了一下耳釘。
預想的系統提問聲卻沒有響起。
нαǐTαńɡSんùщù.てоΜ(haitangshuwu.) 祝真愣了愣,又敲了一下,還是沒有反應。
她疑惑地喃喃自語:“怎麼回事?”
“應該是信號問題。”封紹猜測道。
這兩天,他在外面的時候試過,面板是可以正常打開的,這也驗證了之前的推斷。
祝真瞭然,扶著山壁站起身,笑道:“那麻煩紹哥帶我出去吧。”
封紹內心天人交戰,猶豫許久,終於抬起沉重的腳步,低聲道:“好。”
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
他不想,也不能折在這裡。
此時此刻,他有點兒慶幸一直注意和祝真保持距離,沒有培養出太深厚的感情,同時又不可避免地為她的從容赴死感到難過。
走到水邊的時候,封紹忽然頓住身形。
跟在他後面的祝真沒來得及剎車,一頭撞在他後背,鼻子酸痛,眼淚立刻飆出來。
“紹哥,怎麼了?”她揉著小巧翹挺的鼻頭,聲音裡帶了濃重的鼻音。
“噓——”封紹做了個噤聲的提示。
祝真聽話地一動不動,和他一起凝神細聽。
這一聽,果然聽出來點兒什麼——
一直潺潺流淌的水聲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不見。
不止是水聲,就連隱約叫囂著的鴉雀之聲也完全平息下來。
天地之間,萬籟俱寂。
封紹蹲下身,單手探向水面。
怪事發生——流動的水凝固成一個整體。
確切地說,不叫凝固,河水變成彈軟透明的果凍質地,手指探進去,毫不費力地戳出一個孔洞。
祝真抬腳踩進去,就好像踩進厚厚的雪堆里,陷進去大半條腿,方才緩住身形。
“紹哥?”她驚疑不定地看向封紹,“這是怎麼回事?”
封紹沉吟片刻,從背包里摸出一把匕首,雙腳沒入進去,道:“出去看看。”
他帶著祝真走到通往外部的石壁面前,用匕首砍瓜切菜一般破開一條出路。
祝真好奇地摸著兩側的“果凍”,手掌平放著輕輕按下去,它還會快速彈回來,她甚至從裡面挖出一隻一動不動的小河蝦。
這一切奇妙詭異到不真實,讓她覺得像是一場荒唐的夢。
兩人來到外面,此刻是中午時分,太陽也像凝固了一般,木然掛在中天,照耀出的光線定格在霧霾藍的天空之上,虛假得像一幅油畫。
竹筏還在水上漂著,感覺不到風的存在,河兩邊的草葉一動不動,本該聒噪的蟲鳴也銷聲匿跡。
兩個人淌著凝固的水往岸上走,走了大概十分鐘,迎面遇上一個村民。
那村民背著一口大鐵鍋,手裡大包小包,面色倉皇,似乎是在躲避染上瘟疫的病人。
他的右腿高高抬起,左腿還停留在地上,做出副快速奔跑的姿勢,所有的動作卻戛然而止,有些可笑地僵在那裡。
他的身後,一條蔫頭巴腦的大黃狗耷拉著舌頭,後腿伏地,前腿也有要往地上趴的趨勢,同樣卡住身形,一動不動。
這個世界的運轉,好像突然停止了一般。
祝真驚疑不定地觀察著四周,見封紹認真觀察了村民一會兒,確定他沒有染上疫病,便十分自然地拿過他手裡的包,從裡面翻找出兩個黃面饅頭,遞給祝真一個,示意她墊墊空空如也的肚子。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祝真快速做好心理建設,不客氣地張口咬下。
跟著紹哥混的這些日子,節操越來越少,而且越來越覺得但凡保命之舉,只要不傷害別人,全是理所應當。
他們又沒有殺人放火,拿一兩個饅頭救命,能算搶嗎?
走到一處破敗的房屋旁邊,封紹敏銳地聽到什麼動靜,反應極快地拉住祝真,身子一低,躲進塌了一半的院牆裡。
耳朵緊貼著磚牆,他們同時聽到一個有些平板的男聲。
對方說:“031號檢修員已到位,遊戲已暫停,故障排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