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二人來到村子西南角半山腰的一片樹林中。
高大的槐樹織出綠色的海洋,正值花期,一串串潔白的槐花掛滿枝頭,從林間穿過去,身上沾滿清甜香氣。
地上到處都是沉積多年的枯枝敗葉,祝真緊跟著封紹開出的道路走,又按著他的吩咐將身後的腳印一一清除,掩蓋行跡。
一座搭著稻草棚的簡陋木屋出現在眼帘,屋子外圍象徵性地圍了一圈籬笆,有幾處已經出現了不小的缺口,年久失修。
“這是獵人打獵時臨時休息的住處。”封紹解釋著,拉開籬笆門,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蛛絲馬跡,確定沒有異常之後,推開虛掩著的木門。
屋子裡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張光板木床,一把椅子,一個水缸,簡易的灶台和一口大鐵鍋。
“我昨天打聽過,這幾個月是禁獵期,沒有意外的話,不會有人過來。”折騰了這麼久,封紹也有些疲憊,示意祝真坐下休息,從背包里拿出麵包遞給她,“我去附近找找水源,再把籬笆加固一下。”
祝真接過,目送男人出了門,也不好意思坐享其成,便撐著疲乏的身子翻出條抹布,借著水缸里剩餘的水,將床、椅子認真擦洗了一遍,又把底部布滿塵土的鐵鍋刷得乾乾淨淨。
她在屋子後面發現了一大摞還算乾燥的柴火,如獲至寶一般搬了一捆進屋,在灶台底下找到打火機,不太熟練地生起一團火來。
煙霧裊裊上升,順著簡易的通風管道排到外面,她打開朝向院子的窗戶透氣,看見封紹提著一桶水回來,另一邊的肩上拉著根麻繩,後面拖著幾根粗大的樹枝,斷口還是新的。
祝真連忙迎過去,將水桶接過,看著混在水裡的泥沙漸漸沉澱在桶底,這才小心翼翼地將上層的清水倒進鍋里,用火煮沸。
封紹在籬笆前面蹲下身,專註地觀察了好一會兒上面留下的野獸抓痕,確定沒有什麼大型猛獸,仍然十分謹慎地用新砍下的樹枝將之加固了一遍。
末了,他拿出角落裡翻到的已經生鏽了的捕獸夾,細心放置在數個隱蔽的角落,又在籬笆入口處布置了一個簡易的機關。
如此,只要有人靠近,他們便可在第一時間收到示警,做出反應。
真可靠啊……
祝真目不轉睛地盯著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看,眼睛粘在他清雋溫和的面容上,為他不疾不徐的行事風格和沉穩醇和的優雅氣質心折不已。
封紹做好防禦工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轉身往她這邊望過來,祝真像做賊似的移開目光,旋即又覺得自己這樣欲蓋彌彰,仰臉對他笑道:“紹哥,水燒好了,進來休息會兒吧。”
兩人洗了把熱水臉,又用竹筒做的杯子灌了些喝下,胃裡暖和起來,臉色也好看許多。
封紹的出身應該不錯,很有種老派的紳士品格,半強迫地讓祝真躺在床上休息,自己抱了捆稻草,在門邊的地上鋪了個簡易的床鋪,休憩兼放哨,離祝真足有三四米之遠,又側轉過身背對她,一副非禮勿視的君子風範。
祝真看著他的背影,雖然穿著身做工粗糙的粗布衣衫,依舊擋不住寬肩窄腰的黃金倒三角身材和一雙修長有力的長腿。
他很快入睡,發出均勻綿長的呼吸聲,頭邊卻放著把鋒利的砍刀,勃發又不誇張的肌肉安靜蟄伏在小麥色的皮膚底下,枕戈待旦,蓄勢待發。
簡直是隨時處於高度戰備狀態。
有這樣一尊守門神鎮宅,祝真心下一松,整個人脫了力,墜入黑甜鄉。
人在持續高壓的情況下,因著迫在眉睫的危機,反而能夠勉力支撐。
緊繃的弦驟然鬆懈,卻很容易生病。
這就跟兩千米長跑之後,不能馬上停下腳步,而應該緩緩繞著跑道走上一圈,讓自己的心肺器官慢慢適應平復的道理一樣。
祝真忽視了這個常識,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之後,整個人便如同澆了油的火爐一樣熊熊燃燒起來。
明明沒有做什麼夢,意識卻陷在一片混沌里,怎麼也掙不出來,身上的汗水出了一層又一層,濕透了底下鋪著的淡金色稻草,臉上暈著兩團不正常的潮紅,本來粉嫩的唇瓣失去水分,變得乾裂。
“祝真,祝真……”有人在極遙遠的地方叫她,聲音很好聽很清潤,是她最喜歡的那一款,她努力想要回應,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人的手掌貼上她的額頭,涼沁沁的,對於被高熱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她來說,無異於一汪救命的冷泉。
在他收回動作之前,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喉嚨里咕噥出無力的央求:“別走……”嗓子又干又痛,單是說了這麼兩個字,便痛苦得緊皺了眉頭。
男人似乎輕嘆了一口氣,卻體貼地順了她的意,等到手心被她暖熱,這才輕輕掙脫她,用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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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透了涼水,搭在她額頭冷敷。
敷了大半個小時,等祝真再度昏睡過去,封紹放下毛巾,低聲道了句“得罪”,動作小心地捲起她的衣袖,果然看見大大小小的擦傷。
傷口沒有得到有效的處理,手肘處的那塊已經發炎紅腫,她的高燒不退,除了忽然鬆懈心神,和傷勢也有關係。
封紹又拉起祝真的褲腿,將右腿的義肢取下,發現斷肢處已經磨得破了皮,有了化膿的跡象。
一個女孩子,身體素質算不上多好,卻因為他的一句話,翻山越嶺地找線索,受了傷也咬牙堅持著如約趕去救他,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個累字,實在很不容易。
他明白她逞強硬撐,除了性格堅韌之外,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怕被他嫌棄,被他拋下。
她想證明她是有用的,她能幫得上忙,而不是什麼只會拖後腿的累贅。
封紹沉默片刻,翻找出獵戶用來處理傷口的藥酒,將刀子放在火里炙烤消毒,又穩又快地給祝真做了簡單的清創,塗上藥酒,包紮好繃帶。
這個過程中,祝真難受地嗚咽了兩聲,卻提不起掙扎的力氣,只將臉頰貼上有些扎人的稻草,流出幾滴滾燙的淚水。
祝真退燒,是第二天的凌晨。
天空還是鴉青色的,只有一點兒朦朧的光線從窗戶外面投進來,刷出男人靠坐在椅子里打盹兒的剪影。
他的一隻手搭在扶手上支著頭,另一隻手握著砍刀的手柄,橫放於膝上,神色睏倦,始終緊繃的氣場也略略放鬆了些。
祝真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封紹自然醒轉,側過俊朗的容顏看向她,溫聲問:“好點了嗎?要不要喝點兒粥?”這才回過神。
她看向角落裡的灶台,小小的火苗冒出了個頭,極有耐心地煨著鐵鍋里的白粥,散發出清淡的米香。
肚子後知後覺地咕咕作響,祝真微微紅了臉,點頭道:“好多了,謝謝紹哥,我自己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