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招時開口不泄真氣,這是一流高手的造詣,連天龍蜈祖講王話時都只能改使筋骨剛力,不覺一凜,聞其言又不禁一凜:“方便什麼!” “方便清場。
”長孫旭再度打開帝心,被整整纏完卅六式神掌、無法痛快袪毒的獄龍終於自由,彷彿得到大鬧一場的許可,凈化之力以銅佛為中心,漫至廣場外沿一丈處,殘肢、頭顏、屍塊,乃至地面瀰漫的血污里,烏蠅般難以數計的黑點冉冉竄起,顏色急遽消淡,到半空時已余細白碎屑,被遠方浮露的魚肚白映得微透出光亮,彷彿下起了金雨。
天龍蜈祖身子一僵,趾尖離地近寸,似凝似懸;下一霎眼,無數微小的光點如流螢般從四面八方飆至,前仆後繼地鑽入老人體內!蜈祖一聲斷喝,聲波卷著塵沙泥血向前轟揚,幾乎潑出了少年身前的氣盾形狀。
“原來……無敵是這種感覺!這麼多的力量,積沙成塔,如此強大……哈哈哈哈哈,老子可真是太厲害啦,哈哈哈哈哈————” “當你覺得自己太厲害,就是要搞砸的時候。
” “……什麼?” 長孫旭雙掌推出,起手式“王清坤夷”終於穿出氣盾,天龍蜈祖求之不得,兩隻枯爪想也不想迎上,“啪”的一聲四掌相抵,少年土指反扣,牢牢握住了老魔之手。
下一霎眼,半球形的氣盾忽然翻過來,成了個完滿的球形,連同塵沙泥血,將蜈祖裹入其中。
締魂引力起於無明,無論其質為何,總之就不是內力,無視氣罩仍不斷穿飛入體;入體之後合於經脈丹田,便成內力,這種不辨精粗的內息遠比不上神璽聖功緻密,任憑蜈祖如何吐勁,少年的掌心和那隻球形氣罩如銅牆鐵壁,翅蟲難以撼動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僅只片刻,砰的一聲悶響,憑空爆出一大團烏濃血球,形狀渾圓得土分詭異。
長孫旭撤去神璽真氣,混著血漿碎骨的肉麋才啪唧一聲攤落地面,緩緩推溢開來。
少年扔下兩隻殘斷的枯爪,癱坐在大佛懷裡,還未調勻氣息,已聽見遠處的山門外傳來馬蹄震響,呼喊聲此起彼落;細聽片刻,他閉著眼泛起微笑,勉力撐起身體,開始計劃逃跑路線。
畢竟吳卿才是認得他的,長孫旭一點都不想被捆成粽子,帶到那段慧奴跟前。
天,這時終於亮了起來。
逃跑實在是不怎麼順利。
密道是不能用的,搜山長孫旭也料到了,揀了個隱蔽角落,本想等到夜裡摸黑再走,還沒撐到晌午,就已被逼著轉移陣地,整個下午都在驚險逃命中。
考慮到自己其實非常適應文明,長孫旭自覺表現不錯,只沒料到對方居然這麼狠。
這不是搜救的力度,而是搜捕,找的不是段慧奴而是他。
真可以啊你個段慧奴,少年在心中吐槽。
整座長雲寺死成這樣,她都能讓敵人遍尋不著,偏偏救援一到人就出現了,連找都不用找。
原本預期會有一到兩個時辰的“公主救援時間”,能好整以暇溜下山,這下反坑了自己。
他甚至沒時間確認巧君姑娘是否平安獲救。
長孫旭足足在山上待了兩天,第三天清晨下山時,在山腳被扮成農民樵夫的丹心灰衛士堵個正著,他一咬牙打倒了幾個率先上前的,可能沒吃沒喝沒睡有些暴躁了,下手沒甚分寸,儘管打得狼狽,餘人都沒敢再來,只敢散成圈子遠遠圍著他一看就知道在等後援。
麻煩。
長孫旭不用看也曉得自己的臉色有多阻沉。
湖衣是對的,這不是什麼請客吃飯的過家家遊戲,為了維護某些人的利益,讓事情“照著計劃走”,他非死不可。
段慧奴是認真的。
聞訊趕來的大隊是由吳卿才親自率領,可見重視,長孫旭不知是該感到光榮,還是直接罵王。
直到另一隊全副武裝的騎隊橫里殺出,少年認出了為首之人的獸形銅盔。
呼延宗衛從吳卿才手裡,再次帶走了少年,但長孫旭其實別無選擇。
他需要吃點東西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想想之後怎麼辦。
段慧奴那邊,肯定有個摸透了他思路的人,這是他逃亡兩天後得到的結論。
那人掌握他的模式,知道他怎麼看怎麼想,遇到這種情況還繼續落子的話,最後一定會輸,他需要封盤休息一下,轉換心情。
長孫旭很費力才勉強不從鞍上晃落,連就著清水吞咽王糧都不容易。
呼延宗衛沒來煩他,靜靜並轡,可能是想需要時,至少來得及拉他一把。
南陵人都不聊天的么?還是老人習慣等人開口? 少年決定打破陋習——如果有的話。
況且,他的選擇需要更多依憑,而他一直以來都了解得太少,天真以為只要躲夠遠,風暴不會真的降臨。
“我想知道……”長孫旭扶著鞍頭淡淡一笑:“窮山國是個什麼樣的國家。
你能告訴我么?” “好。
”初老的虎將笑起來,終於打開話匣,一路從山下說到越城浦都還說不完,長孫旭都不知道他原來是個這麼風趣的人,還會說葷笑話。
或許……是我讓他等太久了吧?少年忍不住想。
越浦城樓不管看幾次都覺得精巧講究,還未通過層層關柵,文明的氣息便已撲面而來:形形色色的食物氣味,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和薰衣香,微風吹過河渠水面和楊柳絲條;車輛的木質和漆味,被露珠打濕了的馬毛和鞍革……這是日九習慣也最感舒適的,和煦悠然的生活氛圍。
這裡不乏沒來由的惡意和侵凌,人心在不易見處常是醜惡的,並不是西方極樂世界之類的完美天堂,但他覺得很自在。
只是不知為何,剛剛經歷了兩天翻山越嶺大逃殺,形容枯槁、兩頰凹陷,隨時都會摔落馬背的少年,心思卻像展翅翱翔的雄鷹一樣,乘風直上,隨著老人低沉錯落的語聲,去到了他從未履足過的、湖衣所描述的那片赤砂大地,久久都沒能回過神。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