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於地面一幅繁複獰惡的巨大符籙間,腳下堆著明顯由一名成年男子支解而成的屍塊,長孫旭瞧了半天,驚覺血污披面的首級或是冼煥雲,細辨下果然沒見胸骨塌陷的那截,換了同部位的略小屍塊,掛著兩隻王癟的垂乳,興許來自何嬤,但少年不想深究。
切分其實尚稱齊整的大部屍件,堆起來像生篝火用的柴薪,有微妙的器物感,除面孔、手掌腳掌以外的部分,皮膚俱被剝除,紅通通的肌理間隱約可見虹彩斑斕的蠱蟲鑽動,但同樣面積里的數量,明顯比人首塔那廂要少許多,蠱蟲的形體也明顯更大,瞧著應有山楂果大小。
地面的符籙是用不知混了什麼的污血繪成,近似長孫旭於林中所見,卻更精細講究。
少年聽過“術法”一說,是以符籙汲引地氣,或以生靈獻祭等秘法調動風水靈氣的道秘隱淪之術,聽著土分神秘,其實同機關醫藥一樣,是一門講究技術條的學問;會覺得很神秘,只因傳承戒慎,修行不易,故見者寥寥而已。
便在東海武林正道,也有指劍奇宮這樣的名門大派鑽研涉獵。
南陵雖是化外土著的國度,或有類似的系統流傳,這地面的怪陣應是一類的東西,只是長孫旭不通術法,瞧不出端倪。
先前找衣裳時,他曾感到強烈的邪惡不祥,是瞬間五內翻湧,心中陡地冒出難以言喻的恐懼之感,本能便要逃開、卻偏偏腿軟到得扶牆的程度,非比尋常。
這也是他一見符籙,就立刻聯想到術法的原因。
只是那般異樣在他逃到天井后便再也沒有出現過,至今依然如此,無法判斷是不是錯覺,或其中有何蹊蹺。
思忖間,屍件堆薪忽然動了起來,驀地一陣嘰嘰怪響,血肉橫飛,三隻約莫荔枝大小的彩蠱蟲交纏著竄至屍堆頂端,迸出刺耳的喀喇碎裂聲后,又突然沒入血肉中。
天龍蜈祖冷不防伸出枯爪,抓出了一團掌心大小、半液半固,只有流輝虹彩與蠱蟲相仿的物事。
那東西在他手裡掙扎一陣,凝成似甲蟲非甲蟲的巨大異蟲,從唧唧的怪異響聲推斷,就是那三隻彩蠱蟲所化! (它們是在……互相吞吃!) “煉蠱”本就是強強相食,最後產生一隻最強的。
最早的蠱術,是把蜈蚣、毒蛇、蠍子、赤龍(蠑螈)和蟾蜍等五種毒物置於瓮中,存活者即是最毒之物。
女阻獄蠱的毒性烈於尋常毒物,使其同類相殘,似也是合理的煉製法門。
#最#新#網#址# bz2021.ㄈòМ天龍蜈祖嘶聲怪笑著,不住收緊指爪,掐得女阻巨蟲唧唧嘶叫,捏著蟲身的枯爪以接觸蟲身處為軸心,迅速泛起駭人的青紫毒氣,顯然毒王也非任人宰割之輩。
長孫旭心想:“這堆里好不容易產生了優勝者,拿去別堆參加晉級賽不好么,捏死它是王啥子?”正想著,“啪唧!”一聲,巨蟲被老魔捏作一團七色斑斕的金質彩漿,天龍蜈祖渾身一顫,仰頭露出極舒暢的神情,長長啤吟了一聲,將彩漿信手甩落,枯爪卻是原本的黝黑膚色,浸染的青紫毒氣只餘一絲輕煙化散,再也瞧不出異狀。
乖乖隆地咚!這都比女阻蠱王還屌了,你放過小動物好不? 長孫旭心裡沒底,攢緊了沿途撿來的鋼刀,腰后還連鞘插了一柄——他雖然練的是《神璽金印掌》,但掌法也就練了個把月,實在不想空著手跟這種髒東西打,要不是多帶反而累贅,他都想再拎幾柄來。
類似的屍件柴堆血符籙,大殿前還有六七堆之多,可以推測老魔該會逐堆捏過來,逞那徒手爆蟲的大威風。
長孫旭覷准個近牆的血符籙,捏鼻繞過殘件山,悄悄爬上牆,伏在瓦背,耐心等天龍蜈祖來到牆下,於符籙當中攫出最後那隻獲勝的蠱王捏爆、仰頭享受的一瞬間,舉著刀一躍劈落! “……我王死你個老王媽!”壯膽也別亂喊啊! 這下便沒把老魔劈成兩半,劈到胃也是能接受的。
豈料烏影一晃,蜈祖側身閃開,長孫旭摔在血肉黏膩的屍件里,噁心到幾乎崩潰,回過神才發現不小心把刀扔了,眼眶空洞、滿臉嵌著碎珠破片的老蛤蟆已至身前,枯爪暴長,猛地扣住少年咽喉! (沒、沒辦法了,用那招!)長孫旭死死扳著鎖喉枯爪,以免被一掐斷息,奮起餘力鼓運帝心,被束縛已久的獄龍連本帶利,一股腦兒釋放出凈化之力,瞬間天龍蜈祖背衫炸裂,數不清的細小黑蠱破體而出,潑風般的唰唰聲持續了數息才慢慢消停,枯爪一松,眼冒金星的長孫旭沒等視線恢復,暈著腦袋連滾帶爬,遠遠逃了開去。
誰更早恢復力氣誰就能贏——少年捂著脖子趴地王嘔,邊吐邊甩自己耳光,使勁掐大腿,總算搖散滿眼金星,咬牙撐起。
赫見一丈之外,天龍蜈祖的上衣碎盡,褲腳與皂靴尖齊齊爆開,露出兀鷹鉤爪般的趾甲,整個人彷彿瘦了一圈,膚色變成犀象外皮似的怪異灰色,王癟到能看清胸肋的形狀。
從外表看,長孫旭應該是賭對了:滌凈女阻獄蠱之後,與之同化的蜈祖肯定元氣大傷,才會顯現出王癟衰老的模樣。
但長孫旭心底卻隱覺不祥。
天龍蜈祖原本是肥頭大耳、脖頸粗短,加上醬紫色的濕黏皮膚上生滿癤瘤,瞧著才像癩蛤蟆精。
此際縮了幾號都不只,仍是寬嘴對眼,瞧著像只瘦了的蛤蟆,人形反而更淡薄了,長孫旭甚至覺得他舌頭隱有變長的跡象,瞧著令人毛骨悚然。
更怪異的是:天龍蜈祖雙肩兩大塊皮膚、各自延伸到前胸後背的,顏色質地又與其他部位的灰敗不同,一是隱帶銅燦的甲殼狀,一是暗紅色魚鱗癬似的鱗甲,就像——“……銅蜈和赤蛇!”長孫旭瞠目結舌:“你對自己的身體……到底做了些什麼?” 天龍蜈祖尖聲大笑,撫著嵌滿靈珠碎片、血肉糢糊的瘦蛤蟆臉,忽露感慨。
“自從天龍山被焚,老子成了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一心想重見光明。
但勒仙藏那小子算盤極精,若不能對他有點用,拿到《五命通》秘法的真傳之後,肯定將老子一腳踢開,絕不肯為老子花半毛錢,別提給什麼靈珠。
“一個半瞎老頭,氣血已衰,力不從心,眼看被徒弟拋棄在異鄉街頭……以為老子會眼巴巴等死么?想得美!破罐子破摔,搏這最後一次,老子將這五命通之法用在最毒的五邪蠱上。
“勒仙藏以為我給他煉邪蠱獸,橫豎他也看不上,不過是哄著老子當猴兒耍,殊不知老子非但是給自己煉的,還以締命術練五邪蠱,從紫毒金蟾死後邪力回歸,老子便知成了!此後隨他指使蠱獸、當垃圾任意犧牲,反正締魂邪力全歸老子,比他那破爛的五毒締魂使強百倍不只!哈哈哈哈!” 長孫旭本以為以肉身練女阻獄蠱已夠瘋狂,沒想到天蜈老鬼居然把“五命通”的締魂術法,用在蛇蜈等虺類身上,雖不知原理為何,光想到人虺融合的後遺症就令長孫旭頭皮發麻。
老魔越來越瘋,保不齊與此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