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旭還未接近殿前廣場,便已被濃重的腥臭薰到差點往生,這當中不知隔著幾重高聳厚實的金瓦朱牆,猶有這般駭人的威力,怕不是蜈祖把所有屍骸都集中了過去。
更要命的是:長孫旭強烈感覺帝心裡的獄龍蘇醒過來,正對著遠處的大雄寶殿尖嘯,他用盡所剩不多的內息絲絲纏裹,僅能維持帝心不迸,完全沒有能安撫它的手段,逼得少年掉頭倉皇離去,直到巧君姑娘沐浴的那處天井才肯消停。
他跪在井邊王嘔片刻,身子虛乏到隱隱生疼,不得不盤膝調運片刻,以神璽聖功搬運周天,再多攢下幾縷真氣,才敢收功吐息,扶著丼欄起身。
濃重的血腥,並非最令他憂心處。
從大雄寶殿那方向傳來的,除了衝天的血味屍臭,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不祥;不是出於想像,而是扎紮實實滲入骨髓、令人從頭冷到腳底心,臟腑似欲全嘔的那種不適;是他在溪邊密林深處,樹梢掛滿人片、地面以鮮血繪滿符籙的煉蠱場中,感受過的土數倍……不,甚或是百倍千倍以上的恐怖,絕非是錯覺。
(天龍蜈祖……到底在那兒煉什麼蠱?這會兒是煉蠱的時候么?)老魔那“我已找到無敵於天下的法門”的瘋笑似又回蕩在耳邊,長孫旭用力甩頭,掬了把冰涼井水洗臉,逐屋地給巧君姑娘找衣裳,其實是在逃避心底的那個聲音——“……你要去打蜈祖?”巧君姑娘的聲音,陡地將他喚回現實。
長孫旭沒有太多選擇。
“他還在殺人,之後會殺得更多、更狂,他不是發了瘋才這樣……我是說他可能瘋了,但這個舉動並非無意義的瘋狂之舉。
蜈祖肯定在煉蠱,那兒的感應比密林那時還要強烈,非常可怕……我要去阻止他。
” 理由其實不難揣想。
無論天龍蜈祖煉的是什麼,只要還在蠱毒的範疇內,少年體內“那位朋友”就是老魔及其誇稱無敵的邪惡法門唯一的剋星。
但凈化毒性是一回事,就算沒有了蠱毒,天龍蜈祖仍是非常可怕的對手,打贏是不用想的了,屆時長孫旭該如何逃脫?萬一沒能逃走,又將遭遇何等報復? “你在發抖。
”段慧奴毫不留情地指出,本能壓低嗓音,帶著命令的口吻:“留下來保護我,別王蠢事。
你在這兒,蜈祖不敢靠近,我才能安全無虞;拋下自己心愛的女人去送死,這是雙重的愚蠢。
” 你好歹也臉紅一下下,裝出點害羞的樣子才有說服力啊!長孫旭啞然失笑,但也只敢在心裡吐槽。
其實他很認真想過這點:以湖衣的甜美,每天被少女念個幾句簡直就像洗滌心靈。
這樣說或許有些失禮,雖然形式和內涵完全不一樣,但本質上跟擼管是一個意思,能幫助你排出髒東西,留下更好的自己。
娶了巧君姑娘,即使在床笫之間極為合拍,但過日子也不是只有插穴而已——雖然巧君姑娘的前後兩穴都棒極了,瞻前顧後,是兩倍的好處——但每天給她罵上幾遍的感覺肯定不同於表妹,搞不好會物理減壽,被念到去自殺之類。
但他還是喜歡巧君姑娘。
“我也不想去啊!”少年苦笑:“但非去不可,這事只有我能做。
” 段慧奴突然惱火起來,厲聲道:“你沒有這麼偉大!別說‘只有我能做’這種話,世上多的是能人,你怎麼知道——”突然瞠目結舌。
(為何……我會和娘說出一樣的話?)她記得小的時候,在人前溫婉賢淑、把府衙內外打理得有條不紊,認為是賢妻典範的母親,其實經常夜裡與父親爭吵。
父母親總以為她睡了,然而並沒有。
“你就是個領皇糧的,沒這麼偉大,需要去救所有人!” 隔著牆,母親壓抑的嗓音帶著哽咽,是清清楚楚的憤怒不解,不明白聰明溫柔的丈夫為何像著魔似,為這片陌生土地上的陌生人奔走。
“就隨意應付一下,過得幾年,說不定便能調回央土去,這樣不好么?” “他們也是人,夢娘。
”父親沒有粗聲,但並非是不帶慍怒的口吻。
或許他也不明白妻子何以不能明白,解釋得有點乏了。
“朝廷不做,總有人要做。
父母官父母官,不把南陵百姓當作自家的孩子,豈能以父母自居!” 母親一聽更來氣了,嗚咽道:“連我個婦道人家都知道,鎮南將軍就是虛的!南陵土人有自己的縣衙,有自己的國王,不是你的孩子……巧君才是我們的孩子!以前當縣老爺還有三班衙役,做這將軍連個護衛都沒有,你還要管人家土著國王都管不了的事!你知道我每天那個怕……怕什麼時候你就回不來了……嗚嗚……” 約莫是觸動柔情,父親摟著溫言安慰幾句,見母親這回沒忒好說話了,怕是要他撂下個子丑寅卯來,應承不管某事之類,忍笑收緊臂圍:“好夢娘,他們需要我挺身而出呀,別鬧性子了。
我家娘子才沒這般不講道理的,她心腸最軟了。
”母親被逗得破涕為笑,半晌仍不死心,咬唇道:#最#新#網#址# bz2021.ㄈòМ“世上多的是能人,你怎麼知道非你不可?你不管,指不定別個兒就管了。
” 父親鬆手低頭,含笑瞧得母親雪靨泛起嬌紅,臊得都不好看他了,才伸指輕輕在妻子嬌腴的胸脯一點,正色道:“看不下去時,就是心在告訴你了,此際非你不可,須得挺身而出。
永遠都不會錯的。
” “看不下去,就是非做不可的時候了。
”長孫旭的聲音把她從回憶的渦流中拉出。
“跟害不害怕、有沒把握無關。
我以前勸過一個朋友,讓他莫管江湖閑事,讓上頭的‘大人’煩惱就好,他家裡頭還有老父和雲英未嫁的姐姐哩。
如今想來,才知是說了渾話,希望他不會怪我。
” 少年捏了捏拳頭,似乎這樣便能抑制恐懼,沖她一笑。
“我若當作不知,就這樣跑了,後半輩子別想睡安穩。
我會不斷問自己:‘你明明是能剋制那廝的,怎麼不試一試就放棄了?’而這不可能會有能合理開脫的答案,至少我想不出來。
所以我要去。
但這真的很蠢就是了,我肯定會死的,哈哈哈哈。
” 英雄最重要的,是心氣。
有些人的外表看不出來,也可能確實是欠缺了武勇豪腕、凜凜雄姿,但光憑心氣,便足以使他們成為英雄。
就和她那溫和逗趣的父親一樣。
女郎靜靜地看著他,忽然伸出蔥尖兒般的纖纖食指。
“……把那個拿來。
還有那個。
”長孫旭依言取至。
那是件酡紅色滾金邊的艷麗肚兜,還有一方小手絹,皆是段慧奴之物,被壓在包袱最底,長孫旭單手將上頭所疊一件件拎上錦榻,才得重見天日。
段慧奴先將白絲絹雙摺壓出折線,平攤在一旁,然後才拿起利剪,把肚兜上同色的頸繩剪下來,纏住一束髮梢綁了個小巧蝴蝶結,冷不防將那束烏髮“喀嚓!”剪落,置於絹上,流暢滑溜到長孫旭來不及驚呼,便已俐落地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