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一人利索地脫下長度及膝的無袖布袍,既是個男人自然不怕被誰偷看去,凱拉撫觸扎手的下巴思索片刻,便又轉身搜出口袋裡一把銳利小刀,一邊哼著自創的小曲愉快地颳起鬍鬚。缺少侍候的僕役幫襯,自個兒手藝也由生澀到熟捻,正在暗自得意的黑髮男人立刻就給自己刮出一條血線。
痛得嘖了一聲,凱拉用指尖抹到眼前,不甚在意地放進嘴裡舔盡就罷,再四處細摸一陣,並對著湖面倒影左右照看一番,自覺差不多就隨手將小刀扔回臟衣上頭,而晚半步出發的傻傢伙至今還不知跑哪兒玩耍去了。
不久前貝爾想起自己兄長來時順道取來的替換衣物,又見人一副懶洋洋絲毫不肯回頭的樣子,只好嘆息覺悟地轉頭自個兒回去,臨走前聽好友指明湖泊的方向地處,也不知是動作溫吞或者半途迷路,顯得十分沒用。
凱拉自不會好心地穿回臟衣去給可憐的傻傢伙帶路,既然刮妥滿臉凌亂的鬍渣,趁著暑氣還在漫天揮灑,人毫不遲疑跟著踏進湖中,沒入腳踝的湖水涼透心扉,也是一如十數年前。
凱拉有些感慨,漸漸走到沒入腰際的深度,垂首拂動漣漪的湖面,還暗自陰險的揣忖起來。
既然湖泊和宮殿都沒被破壞,不知道炎帝十年間是否曾回憶過那點荒唐歲月。兩人曾在湖中耗盡數個嚴暑,盛夏時大多時脫光潛入湖底玩耍,比誰先憋不住那口氣,少年哪能與成年人肺活量相爭,又常常憋得臉色青紫都不肯服輸,他見狀無奈便在水中渡氣過去,後來交換氣息的好意又轉為另一種調情手段,絞纏的舌間湧進湖水,攀拉浮上水面后,通常接著淫亂放肆地做愛。
被那回憶勾出些微火花,黑髮男人挑高眉低頭去瞧沉浮在水中的腿間那根,大概真的太瘦了,即使每頓都努力吃撐也只養回薄薄一層肉片,據傻傢伙的說法好像以往就並非健美的身材,所以才連命根子都短瘦成這樣?
絕望的凱拉已經放棄曾經作為天之驕子的掙扎,沒了就沒吧,但是他現在又感到後悔,至少把曾經健壯高佻的體格與傲人雄偉還回來,要不若是看中個少年,想要勾引卻發現對方比自己粗長要如何是好?
底下半硬的東西被主人嫌棄,又異常悲傷地軟縮回去。
不願再回顧悲痛的實情,瘦得連背脊和鎖骨都顯得特別突出的男人,有些漫不經心仰頭反覆吸吐數口氣──那他的潛水前的習慣──接著一把鑽入水面底下,讓人瞧不見之中流暢熟練的泳技。喜歡潛水的男人偶爾會做一點幼稚的事,當然也不曾被誰看透,等到良久才重新浮上來,一手往後擼了擼腦袋上的溼發,另一手則是握著一枚鵝卵石。
湖底有處通外的泉眼,實則是被某代帝王先祖硬是往下挖通一窪小湖,原本的道路小徑與其中的人造景物全都淹在底下,灌滿被定格的破敗歷史。少年在這處經歷的幾個夏天中最喜歡與他一同下潛注視那片水景,但連他也不曉得凱拉有收集石頭的習慣。
應該是吧,就算曾看見過也不至於感到質疑驚訝,畢竟他的收藏地就是宮殿外的一條白色小道,可以獨自集成道路,也算是項成就。
正在溫吞地沖洗時,黑髮男人輕鬆的神情一頓,銳利的眼睛沉默划向某處地方。
唰唰作響的植被如無骨般擺動,燥風輕撫過不遠湖面,隨著日光傾斜,才把窒熱軟化一些。
不久之後,終於有位大個兒在樹榦交錯間露出滿臉新生的金色濃鬍,發間夾雜些不慎坐上順風車的葉片屍身,抱著胸前的包里一臉茫然地闖進空地,直到瞇眼看清湖中人影,眼鏡底下那雙眼瞠得老大,完全是給氣的。
「彌雅!你到底指得什麼路?我還以為我會迷路加上熱衰竭……」驚嚇過度開始抽泣的鬍子大漢模樣狼狽,能夠走偏小徑還從樹林間掉落出來,想必確實遭逢迷路的噩運。
「不是我的問題,傻傢伙。」他的眼又陷於慵懶地半睜不睜,唇角勾張,風涼話隨口而出,把人氣得更加跳腳。
錯覺嗎?似乎有人看著自己。
但是這座宮廷有許多值得注目的人事,沒落望族應該沒地方給人瞧上,又瘦又窮,那雙炙熱的接近灼痛的目光,不該朝向這邊。
上到岸時,男人狀似無意地偏頭掠去,不知由何處投遞而來的莫名壓迫已經消失無蹤。
而他手中的石頭被握出微熱,輕輕摩娑時,並不如浸於水中那般柔順,粗糙且帶點坑坑疤疤,誰也不會在意隨處可見的一顆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