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個字,她整個人一下子垮了。
“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將來他長大了,每年暑假帶他來許家鎮看看我。”
“好。”
門外,兩個少年站在那裡。
“你們倆站門口乾嘛。”穿白大褂的醫生走到病房門口。
兩個少年都是淚流滿面,醫生半點不意外。
他推門進去,掃了一眼病房,手裡拿著一疊報告單:“你是昨晚來的吧,昨晚的醫生下班了,我負責你這個病房。節哀吧,我這裡重新登記一下,叫什麼名字。”
許嵐張了張嘴。
許茹道:“許茹!”
“許茹是吧。”醫生刷刷記了幾筆,“過會兒,我讓護士帶你做檢查,流產後身體要多注意,不然會落下病根。”
……
很快,就有流言在許家鎮傳開。
許茹的孩子夭折了,那個在外面懷的野種,命薄。而來許家鎮養胎的許嵐,在醫院裡療養了一個月後,生了個大胖小子。
後來許茹嫁人了,嫁給了那個從來沒有“評論”過自己的男人,一個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男人。
一個未婚先孕的女人,一個好吃懶惰的男人。
很般配不是嗎。
時間回溯到很多天前,許耀說自己想讀大學的第二天,宋中繼又一次送來魚。
“阿榮又讓你送魚了?”許茹尷尬道:“不好意思,家裡錢不多了。”
坐吃山空這麼久,確實沒什麼錢了。
“不要錢,鄉里鄉親的,就兩條魚而已。”宋中繼道:“你不是懷孕了嘛,得補著身子……好歹咱們從小認識不是。”
許茹愣了愣,遲疑著,猶豫著,“你現在有對象了嗎。”
“誰願意嫁給我啊。”宋中繼撓撓頭。
“那你有老婆本么。”
問這個幹嘛,有點奇怪,宋中繼說:“你別看我喜歡賭,但不管是輸是贏,我都存一點錢,存著存著,老婆本就有了。”
“那你願意娶我么。”
“我可不給人養兒子。”
“你放心,孩子我會送人的。”
“真的?”
“可你要幫我供阿榮讀書。”
……
對許茹來說,與其送給別人,送給自己從小長大的閨蜜,是最好的結局。
宋中繼也算守信,軟弱的男人有軟弱的好處。
許嵐走的那天,許耀站在小鎮外,目送著公交車遠去。
從來不抽煙的他,蹲在路邊,抽了整整一包煙。
後來,許耀如願以償的讀了大學,如願以償的出人頭地。
可他虧錢姐姐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他無數次悔恨那個早上,悔恨自己說:想!
此後的年月里,他鮮少踏足許家鎮,他在溫城娶了千金小姐,定居在溫城。
許家鎮的人都說這隻草雞飛上枝頭變成金鳳凰,忘了本,其實他是害怕面對姐姐。
每次面對姐姐日漸蒼老的臉龐,他都會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去世那天,和我說了好多好多話,說自己沒有讓父母失望,說我終於出人頭地。可我知道她最想說的是‘阿澤’兩個字。我們一生都在為了改變命運而努力,可我一輩子都無法在改變過去。”
許耀坐在墳前,一身昂貴的西服沾滿了塵土。
“姐姐死後,我這輩子最大的執念不是出人頭地,是有朝一日帶你來這裡,指著這塊碑,對你說:她才是你的親生母親。”
“這是她死前最大的心愿,她沒說,但我知道。是因為我,才讓你們母子兩分開二十多年,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的責任。”
這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痛。
所以他發了瘋的像讓秦澤“認祖歸宗”,想彌補自己當年的過錯。
想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
“可我們答應過小嵐,這輩子都不能再提這件事。只要她不同意,我就不主動說。”
秦澤澀聲道:“就是說,我爸……不知道這件事。”
“這個不重要。”許耀道。
“阿澤,你可千萬不要把真相告訴你爸,當年瞞著他,或許是你媽的錯,但這種事,只能一直瞞下去,時間越久,越不能說啊。”許光近乎哀求的聲音。
這個很重要,非常重要啊。
秦澤心說。
他看過老爺子的日記,心裡有點數,但他更奢望老爺子是知道這件事,但把事情爛在肚子里,假裝自己有一個兒子。
你想啊,任何男人知道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不是自己的。
心態得爆炸啊。
到時候情況會失控,媽怎麼辦?
我和姐姐怎麼辦?
“對不起,我並不知道你親生父親是誰。”許耀沮喪道。
“沒關係,就當他死了吧。”秦澤語氣平淡。
我只有一個父親,他叫秦建章。
“還有志龍……”
“跟我有什麼關係。”秦澤打斷他:“我沒有兄弟,只有姐姐。我可以接受當年的事,坦然的面對自己的親生母親,也可以坦然的面對你這個舅舅,但僅此而已,我有我的生活,我有我的家人。沒必要斷了聯繫,但希望你今後不要主動打擾我的生活,尤其別在我媽面前出現。”
許耀點點頭。
痛哭一場,解開多年的心結,他整個人輕鬆多了。
“你能喊她一聲媽么?”許耀期盼道。
秦澤愣住了,他凝視著墓碑。
張了張嘴,很簡單的一個字,卻怎麼也吐出來。
……
開往上海的高鐵。
蘇鈺依偎在秦澤懷裡,女人總是感性的,為心愛人的生母流了幾斤眼淚后,蘇鈺就變得蔫蔫的,一時沒緩過勁來。
秦澤反而從容很多。
“是不是覺得太冷漠?”秦澤指尖淌過她的秀髮。
蘇鈺想搖頭,但最後又點頭。
“悲傷並不一定要表現出去,過去的事,統統過去了,離開的人永遠不會再回來。你無法改變任何東西。”秦澤嘆道:“她如果還在世,我會對她好一點,但,正如她們約定的那樣,我永遠只有一個母親。”
生恩不如養恩。
“你就不想知道親生父親是誰?”
“你覺得我應該去找他嗎?”
蘇鈺想了想,搖頭,糾結道:“不該去找,可就是會忍不住去想吧。”
“想?為什麼要想,他或許還在那座小縣城,庸庸碌碌的過著小半生,或許會感慨一聲自己當年有個私生子。但和我有什麼關係?世界這麼大,我還能去找不成。”
“都說了,就當他死了吧。”
找他幹嘛,來一出抱頭痛哭,骨肉相認?
我還怕他狗皮膏藥似的粘著我不放了,怎麼說也是身價百億的大佬了。
到時候鬧的我家不得安寧?
2018年,九月盛夏。
終於得知身世的秦澤,終於能更坦然的面對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