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桃醒時,透過窗紗,室內昏黃一片,她迷迷糊糊去摟妙寂問道:“什麼時辰了?”
妙寂撫著她柔聲道:“酉時了,醒了嗎?我去打水。”
木桃點點頭,戀戀不捨地鬆開他。她懶懶散散沒骨頭似的,連穿衣也要妙寂抱著替她穿。
妙寂倒是耐心地替她穿好衣裳,端來水擰了帕子給她洗漱,待收拾好要去后廚做飯,木桃抱著人家不撒手,撒嬌:“我不餓,不想吃。”
“阿桃,一天沒吃東西了,多少得吃一點,很快的,等我。”妙寂無奈又哄了會兒木桃才鬆手讓他去做飯。
吃完飯,妙寂遲疑了會,看著木桃的面容猶豫問她:“阿桃,我……不能做濟法寺的主持了,也許宮裡會有人來查探,若你同我一起,也許會再生風波。”
木桃本還支著下巴笑盈盈地瞧他,一聽立馬緊張地道:“妙寂你什麼意思?”
妙寂安撫地拉住她的手,輕聲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問若同我一起也許沒辦法過你想要的平靜生活,你還願意嗎?”
木桃這才鬆了口氣:“這有什麼?為什麼不能?天大地大,我帶著你隱姓埋名浪跡天涯就是了。”
妙寂一笑,忍不住吻她的額頭:“好。阿桃,那你等我,我今夜回寺里向師父交代,以後便跟你走。”
“今夜就回去?要不要我同你一起去?”木桃擔憂地問。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好,今夜回去明日就回來了。”他摸了摸木桃的頭髮,溫柔笑著:“師父待我親厚,不會為難我的,你不必擔憂。”
“那好我等你,早些回來。”
妙寂便起身準備走,木桃卻叫住他,不一會兒拿了個燈籠走來,叮囑道:“妙寂,山上夜裡黑,打個燈籠看著路別摔著了。”
妙寂看那橙黃的燈籠,暖融融的光一晃一晃,他接了下來再度吻了她的額頭:“好,等我回來。”
他持著那燈籠一層層地踏上那千層石階時,再不似往日落魄寂寥,忐忑慌亂。長夜寂寂,樹影蕭然,冷風吹起他的衣衫,寬袍大袖衣袂翻飛,他穩穩噹噹地往山上走。
他拿的好像不是燈籠,而是一顆心,這顆心使他安定。
他帶著這顆心回去見師父,要告訴師父,他要求的他得到了。
再度踏入濟法寺時,他仔細地瞧他待了二十年的地方,紅牆佛像,菩提梧桐,香火晨鐘,二十年不變,他在這間寺廟長大,這裡的一切早就融進他的一部分。
他站在那菩提樹下久久凝視。
雲心正從主殿中而出,見他立在樹下神情莫辨,開口喚他:“妙寂。”
妙寂倏然轉身,朝著雲心行了禮,恭敬道:“師父。”
“你有心事?跟我來吧。”雲心太了解這個徒弟,淡淡地吩咐道。
“是,師父。”妙寂跟在他身後,又踏進了主殿,那佛像依舊慈眉善目,滿眼悲憫,凈瓶里的梧桐合歡已有些許枯敗,仍舊靜靜立著。
“弟子是來向師父拜別的,弟子已求得了自己所求的。”他跪在葡萄上,深深地朝雲心磕了頭。
雲心眼中掠過一絲驚訝,問道:“那施主與你?”
“是,她與我兩情相悅,哪怕同我一起會再生波瀾,她也願意同我浪跡天涯。”妙寂如實說道,眼神溫柔,面容是掩不去的柔軟:“因此弟子前來拜別。承蒙師父教養多年,弟子不肖,辜負師父的期望。”
妙寂再度重重磕了個頭,言辭懇切。
雲心看著他,遙想到二十年前鏡頑也是連夜回寺,風塵僕僕,他跪在慧定法師面前,慨嘆鏡花水月一場空,強笑說無妨的時候,雲心站在一側只覺悲戚莫名。
情海孽天,紅塵苦惱,鏡頑輸了,一敗塗地。他生怕妙寂重蹈覆轍,慘淡收場。可如今看來,他的徒弟倒比鏡頑運氣好些,若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他亦不會阻撓。
“妙寂,為師沒有什麼期望,只盼你好而已。妙寂,從今以後你便舍戒還俗了,再不是濟法寺的僧人了。”雲心扶他起來,溫和道:“為師會對外稱你閉關,不久后病重,你也無需介懷,那日的話不過是為師刁難你的。只要他人真心待你,為師定會為你料理好這些俗事。”
“師父……”妙寂心中動容,看雲心已逐漸蒼老的面容,心下不忍,再度叩拜道:“弟子不肖,多謝師父這些年的愛護,望師父保重身體。”
雲心笑笑,再度扶他起身:“你我師徒一場便是緣分。孩子,往後相互扶持,好好待她。我也乏了,時辰不早了,你去休息,明早再下山罷。”
雲心再度拍拍他的肩,自己先踏出了殿門。在妙寂印象之中,雲心向來對他關懷備至,他也一直精神矍鑠。從那日起,妙寂便覺得師父老了,不知是不是這冬夜太冷,妙寂看他離開的步伐也似步履踉蹌。
妙寂心中感傷,長嘆一聲,轉頭跪在蒲團上再度對著佛像叩首:“我佛慈悲,弟子不肖,從此便舍戒還俗了。以往重重罪責,若要懲戒,還請一律降罪與我。”
妙寂在那殿中跪了一宿,直到天色將明才起身離開。
那夜他也跪了一宿,神情落寞,今日卻全然不同,離別的傷感不斷,他心卻安寧,心中挂念著木桃在等他。
妙寂終於要離開這座寺廟,那匾額上濟法寺叄字仍行雲流水,他抬頭望著,心想這叄個字從此就要退出他的生命。
從今以後,他不再是清凈持戒的僧人,而是要與木桃共度餘生的普通人了。
他虔誠地對著寺門低頭,雙手合十行最後一次禮。
該走了,她在等我。
這次他頭也不回地朝著山下走去。
這座寺廟,他再也無法回來了。
(嗚嗚嗚最近沒法擁有評論了嗎?是我太久不更,我狠狠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