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瑤姬所知的人類歷史中,因為地震和火山造成的災難數不勝數。她無法確定可能在大河上游爆發的天災會不會影響到吳山部,因為根據從動物們那裡得來的消息,叢林並非廣袤無邊,如果震源夠深,震級夠大,在周圍都是高山和密林的環境下,即便吳山部不受地震影響,也難保不會因為地震引發的次級天災,比如說山體滑坡而受損。
火山噴發更是讓人膽寒,那些來自地心的滾燙咆哮沒有任何生靈可以阻擋。而這並非唯一的危機,更棘手的是火山灰可能會造成的大氣變化。將要噴發的火山不止一座,而是一連串的山脈,或許被吳山人視為險境的叢林,都會輕易化為死地。
瑤姬沒有猶豫,將自己得來的消息和推測一五一十告訴了木笙。木笙聽罷,神色當即嚴肅起來,他雖然放棄了族長之位,可這不代表他不再熱愛自己的部族。
“如果天災真的會來,你覺得我們還能有多長時間?”
“不會太多了,”瑤姬嘆了口氣,“獸潮,就是最好的例子。”
入秋以來,野獸們反常的舉動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他們確實在躲避什麼,在自然強大的力量面前,哪怕是縱橫荒野的獵豹,嘯聚山林的猛虎,也如同螻蟻一般。
如果天災真的會來,如果吳山人想要在這場災難里活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和獸群一樣,離開這裡,去往更南的地方。
可這個提議首先遭到的就是族長方康的反對。“那個女人說的話有人能證明嗎?”木笙離開后,方康冷冷地問。
少齊早就料到父親不會同意,所以才預先支開木笙:“我們不能冒這個險,阿爸,況且,”他頓了頓,還是說,“一直以來,瑤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沒有一件是錯誤的。”
他深信著那個女人,就像木笙深信著她一樣。他說不出這種感覺究竟為何,是因為那個女人確實無所不能,和他,和木笙,和這裡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還是別的什麼緣由。
方康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遮羞布:“你就是看上了那個女人,被她迷了心!”他氣得額角青筋亂跳,為兒子的執迷不悟憤恨不已,“還有木笙也是……總是聽信那小子的話,明明喜歡那個女人,也不跟他去爭,你知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被我害死的!”
這句話無異於石破天驚,少齊徹底驚呆了:“阿,阿爸……”
脫口而出后,方康也有些後悔,他重重地喘了口氣,臉上現出一股蒼白的頹敗來:“當時我就後悔了,悔不該……要是沒有做出那種事,我又何必,何必……”
但這世間最徒勞的就是悔恨,方康的動機說來也很簡單,那就是族長的位子。二十幾年前的事情,彷彿就是今日的照影,方康和炎河,少齊和木笙。那時候的炎河一樣也是吳山部最出色的獵手,方康與他爭奪族長之位,兩人都不相伯仲。
和少齊的淡然不同,方康卻對族長之位志在必得,和大多數沒心沒肺的族人不一樣,他從來就是個充滿了野心的人。他想要領導部落,想要讓部落強盛起來,甚至比元方部還要強大。所以當炎河在部落里的支持者超過了他后,野心化作惡意的毒蛇,終於讓他邁出了那一步。
“炎河不是不小心死在狩獵里的,是我……利用他的信任把他引進了獸群,最後也沒有救他。”
然後他得償所願,成為了吳山部新一任的族長。他開始大展宏圖,想要施展自己滿腔的抱負,可漸漸地,漸漸地,他發現,原來自己只是個空有野望,毫無能力的廢物。
這大概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吧,在痛苦和悔恨中,在無力和懼怕中,渡過自己惶惶然的一生。
可即便後悔,他還是不想要落到萬人唾棄的下場。所以他千萬百計地阻止木笙成為族長,不能讓那小子得到權力,他甚至謀劃過將那小子趕出部落。
“阿爸,別再說了。”少齊幾乎不敢去看猙獰但又衰弱的父親,這是他頭一次發現,父親已經老了,老到神志不清,像是一支風中殘燭,在這麼多年的惶惶不安中快要被抽走全部的生命力。
如果他還是記憶里那個健壯的族長,他應該會氣憤不已,甚至和父親斷絕關係吧。但現在,少齊沒有辦法苛責父親,苛責這樣一個老人。
他溫聲安慰好父親,看著父親睡下了,才掀開門帘走了出去。只是門外,站著一個他最不願意在此時看到的人。
“我都聽到了。”瑤姬輕輕地說,原本是想來勸說方康,沒想到竟然讓她聽到了這樣一件秘聞。
她沒有看錯,少齊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害怕和扭曲,下一刻他就冷靜了下來:“你要告訴木笙?”
“我會的,”她沒有猶豫,“他有知道真相的權力,知道之後,無論他想怎麼做,我也不會幹預。”因為那決定是他作為一個兒子做出的,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