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離開杜老五,遠遠聽到一聲“師妹!“
她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兩位師兄,俱是很焦急的樣子。看到師兄們安然無恙,她快活極了,飛快跑到二人面前。
洛雲和周川心裡一塊大石頭落地,抓著她盤問:“怎麼自己追出去了!受傷了嗎?嚴不嚴重?”
“皮外傷而已……你們完事了?那些歹人呢?大師兄,你朋友到底是誰啊?怎麼這麼招人怕?而且……”李沛禿嚕嚕拋出一串問題。洛雲黑著臉,一個都沒有回答。
李沛關切的看向二師兄,後者黑色更黑,對她搖了搖頭。李沛感到氣氛不對,生生把話都咽到了肚子里。
三人就這麼無言走了一段路,心思各異。
“你們兩個知道自己差點闖了多大的禍嗎?”洛雲忽然語氣一變,嚴厲的問道。
李沛吐吐舌頭,周川沉默不語。
他又接著問:“為什麼跟這些人攪在一起?”——沒有人回答。
洛雲心裡明白,自己的兩個師弟妹尚未出師,沒有機會接觸這些三教九流。且這二人一個憨直,一個終日滿腦子琢磨練武打架,對金錢沒有太大需求。無故搶劫背後必然有人欺騙唆使。
他心思一動,有了一個猜測,轉向周川:“跟那個花娘有關?”
周川一路都是不發一言,問他話也不答。不料聽到此問卻立刻漲紅了臉,情緒激動:“跟她沒有關係!師兄,怎麼你也針對她?乾脆把我交給官府,我周川絕不連累師門!”說著竟要摘自己的腰牌,李沛連忙阻攔。
洛雲沒想到他犯錯在先還如此理直氣壯,勃然大怒:“你還覺得自己做的很對?帶著師妹來冒險,出了事你拿什麼負責?”
聽到這擲地有聲的責問,周川的動作才停下來。他沒有回答,冷哼一聲看向別處,眼睛隱隱閃著淚光。
其實他心裡何嘗不是內疚後悔的要命,若只是自己涉險便罷了。今日卻因他輕信別人差點害了師妹。如果師妹真的在那幫惡人手中出個三長兩短,他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他就是不想低頭。彷彿只要他不認錯,事情就從未發生。
看他仍沒有悔改之意,洛雲心中的憤怒更升一級,他厲聲道:“你們有沒有想過,今天若我不來,你們成功分到贓款,待官府追查到松鶴門,會是什麼下場?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師傅師娘嗎?!”他說著話掏出一物甩給李沛,居然是李沛的腰牌。小小玉牌上刻著惟妙惟肖的刻著兩隻仙鶴,只要用心查探,不難問出此物來源松鶴門。卻是李沛和杜老五纏鬥時,不慎掉落在現場。
洛雲撂下這句話便沉著臉走到前面,再也不理他們。
方才戰的血氣上涌,周李二人都還沒有靜下心來細想這件事情,此刻聽洛雲說透,二人俱是面色一白。
是啊,這個皇什麼綱的,窮凶極惡的強盜聽了都害怕,想來若被發現一定後果嚴重。那幫匪徒搶完是能一窩蜂四散了,可李沛和周川是老實人家的孩子,就算沒掉這塊牌子,此處離松鶴門那麼近,他們的臉又都被看到了,當真要查不難查到。
李沛頓時明白了事情的嚴峻,快步追上師兄,低聲道:“我……我……師兄對不起。”此時她的表情卻和往日假裝認錯不同,一張小臉煞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恐怕到時候就是上天入地,本門也無處可逃。”洛雲冷冷道。
連周川也沉默的跟了上來,眼圈都紅了。
洛雲見二人嚇成這樣,火氣消了大半,心中隱隱有些不忍:“回去再說吧。”又細細問了周川李沛的傷勢,想著路上是否要再買點止血補氣的藥材。其實他自己後背手臂均有多處刀傷,現在也只是暫時止住了血。
所謂皇綱不過是他急中生智騙人的。事實是這批大貨確實是當地知府在上一處任上貪污收受的賄賂,一眾劫匪中居然只有周川的消息靠近一點真相。
那知府為了掩人耳目,到任半年了才雇傭龍門鏢局的人給他把東西送來,恰好鏢頭呂歸農是洛雲的朋友,他們結伴而行,沒想到都快送到家門口,先遭了一波賊,呂歸農見護送隊損失頗大,怕前方還有埋伏,這才讓洛雲提前送信給知府搬救兵。
周川和李沛太魯莽孩子氣了,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洛雲有心把事情說嚴重些嚇他們一嚇,好像又有點嚇過了。
他心裡明白,今天發的火有幾分是沖著他們,其餘的卻俱是朝向自己。他太后怕了。援軍但凡來的遲一點,他們三人焉有命在,這是他做的不周。尤其是師妹,他想起那些人齊刷刷的淫邪眼神,手不自覺緊緊攥成拳頭。恨不得能再將他們殺上一次。
從小到大,他都像一把傘,盡量為弟妹遮擋風雨。因他是老大,師傅也多將待辦的事情交於他,他做的越好,師傅越是對他信任。這些經歷讓他早早學習江湖為人處事的規矩,可現在看來,是不是也剝奪了師弟師妹們成長的機會呢?
三人心思各異,在安靜到詭異的氣氛中,他們回到了家。
大堂可就沒有這麼風平浪靜了,一行三人衣衫破碎,渾身血跡,楊寶兒見到險些昏倒,連聲驚叫我的兒啊你們怎麼了。後來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又爆發出史上最強河東獅吼,震的周川和李沛忍不住想捂耳朵。洛雲只說二人偷溜下山捲入了幫派械鬥,至於什麼攔路打劫一概略去,後來與師李元甫密談時才細細講給了師傅。
洛雲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師傅,二師弟他…他行止有些怪異。“
李元甫點點頭:“我已經了解了……最近事物太雜,是我關心不夠。”
他停下腳步,望著牆上的虞山春耕圖,這圖是楊寶兒贈與他的,彼時二人還未成親。他忽然想哪家武林門派的正堂上會掛這樣的畫呢。
“把老二叫來,我有話對他說……至於你五師妹,剛從禁閉出來就下山惹是生非,交給你師娘處理吧……”李元甫沉吟了一下,補充道:“老爺子馬上出關,我們這一輩的都要去迎。你年紀最大,多照看點弟弟妹妹。”
“弟子明白”洛雲恭敬的退出來。
出了正堂,天已經全黑了。大堂內外一草一木都無比熟悉親切,白日的種種驚心動魄,竟好似大夢一場。
洛雲簡單換洗了一下,將傷口包紮好,這才感到身上又酸又痛。劉小南送了寧神茶過來,話里話外想套出外出的真相,洛雲一個眼神就把他趕走了。
他端起凝神茶飲下。茶是師娘親手調的,不知加了什麼神秘草藥,可以鎮痛舒緩神經。練武之人難免受傷,師兄妹幾個從小喝到大。
這是家的味道。
洛雲的耳朵忽然動了動,屋頂有人。
他輕輕放下茶碗,無聲的出門翻上屋頂,一個窈窕的影子獃獃看著月亮,是李沛。
洛雲鬆了口氣,直直走過去坐在她旁邊:“師娘罰你綉十五幅花樣子。”楊寶兒近來有意磨她的性子,動輒便給李沛安排一些需要耐心的精細活。
李沛沒有看他:“小意思,三師兄幫我搞定。”
洛雲啞然失笑,張鶴澤繡花水平確實很高,在松鶴門也算個奇人。
“大晚上不睡覺,跑到別人屋頂幹嘛?我還以為進了小賊。”
李沛沒有說話,轉頭怔怔的盯著他。洛雲以為她還在為今天的事自責,正要出言安慰,李沛卻開口提了個問題。
“師兄,你殺過人嗎?”
這回輪到洛雲愣了,他下意識點點頭。
今夜是滿月,月光柔和的披在李沛身上。這個小破丫頭慢慢長大,可每當憂愁的時候眉間就會擠出好笑的川字紋,跟小時候一模一樣。看的洛雲五味雜陳。
“今天那個叫杜老五的被我打趴了,他武功太差了。”
洛雲心裡明白,杜老五的水平雖然只能算三流開外,但也並不弱。是李沛少與外人交戰,不清楚自己的武功在新生代中已經算是佼佼者。
“可是我沒法動手殺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就說你走吧,他還反過來罵我,這個人是不是非常不講理?“
洛雲低下頭,記憶湧現出來:“我第一個殺的人是個採花賊,”他自顧自說道,回想起幾年前自己第一次獨自下山,“那人流竄了十幾個鎮子,禍害了不少姑娘。有天被我撞見了。”
“他每次作案后,都會把受害者活活掐死,手上沾了三十多條人命。其實就算他不滅口,受害者又怎麼能像從前一樣生活呢。江湖上有句話,說採花又敗花,人人皆可殺,說的就是這種人。可就是這種人,我把他打到半死時,也猶豫了。”
“後來呢?”李沛聽的入神,鬢髮被微風吹起。
“後來他趁我不備拿匕首偷襲我,我來不及多想,一劍割了他的喉。當時血噴的滿牆都是,他臨死前睜大眼睛,用手指著我,死不瞑目。”他又想起那人怨毒的眼神。
“這你都不害怕啊?”饒是李沛膽大包天,也被大師兄描述的場景驚到。
洛雲嘴角勾了勾:“活著的時候都打不過我,死了又有什麼可怕?我只害怕自己會被改變。”他看著月亮,沉默了一會。“後來想開也就好了。”
李沛低下頭,沒有說話。今夜沒有雲,天空像剛化開的水墨。
“有些事情想太多無益。你真正該想的是怎麼儘快完成師娘的任務,要不我明天就告發給師娘。”
李沛好像忽然活了過來,猛的起身到:“你咋這樣?”
洛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下屋頂,不知不覺間嘴角帶上了笑意。猴子實在太不容易,上次綉了三天三夜,繡的眼都花了,有小半個月天天眯著眼看人;二堂劉蘭芝非說被他鄙視了,差點揍他一頓。
“你站住!氣死我啦!”李沛氣的跺腳,轉眼愁雲又布滿心頭。不過這次愁的是自己八十歲之前能不能把十五幅花樣綉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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