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蝶走了。李沛看著她留在地上瀝瀝拉拉的血跡發愣,忽然覺得陸衣錦翻動了一下,忙就著燈看他的傷勢。她扒開他的外衣,才看到腰脅部既有掌印的黑色淤青,其中又有五個血洞,居然似是先被人拍了一掌、又在同個位置五指抓出血洞。她有點不寒而慄,很想為陸衣錦點穴止血,奈何力度總是不夠。她很著急,一般的傷勢並不難止血,可若是先以掌擊碎血脈,再以小洞放血,那救治可就難了。李沛覺得懷中的人越來越冷,急的出汗。
“你大椎穴受過撞擊,氣脈阻滯了,所以功力遲遲不能恢復”頭頂灑下一片聲音,不知什麼時候九娘已經站在他們身邊。李沛十分驚訝,怪不得每次內力走到大椎穴便總也過不去。她一直以為是十味軟骨散的原因,卻沒想到落水時混亂中受到了撞擊。
“前輩,你能救救他嗎?”李沛懇求道,九娘卻道:“我可不會碰他,臟死了,偷雞摸狗的東西。”李沛正待開口,又聽聞:“不過倒是可以幫你疏通大椎穴……你的功力立時便能恢復”她又復撥起琵琶,彈了一首十面埋伏。
李沛幾乎爬著到達她身邊:“我要做什麼你才肯幫我?”
九娘忽然笑了:“我原以為你是個大傻蛋,看來還是得了點你娘的機靈嘛”這下她看的清楚,李沛長得簡直是楊寶兒的翻版,只是神情完全不同。李沛看起來憨憨的,好像有點缺心眼。楊寶兒卻不論什麼時候都眼底含春嘴角帶笑,一副狐媚樣。
看著就讓人討厭。
她撥弄琴弦,答非所問:“你娘……過的還好嗎”
李沛不解其意,含糊道:“我娘她……她三年前就過世了”
琵琶忽然發出刺耳的音符,又戛然而止。陳九娘不可置信的看著李沛,臉上表露出一種極複雜的表情。
她倏爾突兀的笑起來,笑彎了腰,笑出了眼淚。
李沛看她這樣,一股憤怒直衝腦門。她抹了抹臉站起身:“既然你不想幫,我們現在就走。”說著便要去扶陸衣錦。她剛回過頭,大椎穴忽然感到一陣刺痛,緊接著整個人撲通跪在地上。她回頭欲罵,卻覺得經絡舒張,內力緩緩流動,周身說不出的舒服。她連忙爬到陸衣錦身邊點住幾處要穴,見血漸漸止住,舒了口氣。
陸衣錦嘴唇發白,直打擺子。李沛忙脫下斗篷將他裹在裡面。
她不知道該不該去謝九娘,只咬著嘴不說話。
陳九娘卻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用謝我,你娘的死訊就是最好的謝禮”
李沛忍無可忍:“你救了我們,我心裡感激。但若再對亡母不敬,憑你內功再高,恐怕我也得試一試”
陳九娘並不著惱,好像在逗奶貓發飆一般,緩緩道“剛恢復功力就目中無人了?”
李沛哼了一聲,警惕的面對著她。要按她平日的脾氣,此刻早就打起來了。但外面不知道什麼情況,九娘又絕非等閑之輩,她顧慮昏迷中的陸衣錦,一時也不敢妄動。
“行了,你們就待在這吧。”
李沛真想拔腿就走。她看著陸衣錦,下定不了決心。
陳九娘忽然開口:“楊寶兒不是挺能耐的嘛,怎麼生個女兒卻跟賊好上了。”
李沛懶得解釋,也不想知道她怎麼看出來陸衣錦是賊,冷冷甩了一句“關你什麼事。”自顧自掏出方才彩蝶塞給她的綉譜翻了兩頁,果然有很多花樣子。但她看到綉圖就兩眼發昏,當下把圖譜塞回懷裡,靜心打坐起來。她穿著華麗的衣裙,盤腿坐在地上一臉嚴肅,樣子有點滑稽。九娘看到就想笑,李沛並不理她。
“你的內力轉完小周天怎麼就回丹田了?走玉門穴再轉一次啊”她忽然插嘴。
李沛心下大驚——她竟然能看到自己內力運行的軌跡!她從來沒聽過有人能擁有這般深厚的內力,不,可能內力深厚還不夠。她心裡驚疑不定,試著又轉了一次。這次她按九娘所說,沒有將內力歸於丹田,而是直接重走玉門穴,忽然感到內力大盛,渾身冒汗!
九娘抬頭,正對上李沛驚疑不定的眼神。
李沛沉默許久,默默走到九娘對面坐下。
“我娘……原來是跟你們一起的嗎?”她低下頭問道。
松鶴門內人人對這段往事諱莫如深,小輩又不明就裡,李沛不想也不敢去深究。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兒待了幾天,她不怕了,她想知道。
她從未想到娘親吃過這麼多苦,受過這麼多罪。親身經歷了才知道,這裡的女人都不算人,而是鴇母手下的物件兒,根本沒有一點決定命運的權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墮入深淵。
陳九娘笑了笑:“自然是一起的,我們做什麼,她就是做什麼的”末了又補充了一句,“都是窯姐兒”
李沛反常的沒有發怒,她定定看著九娘:“你救了我們,又是我娘的相識,我敬你是長輩。你若能冷靜下來像個大人一樣對話,我還有些事情想問。如果你執意說些孩子氣的話,那我們馬上就走。”
她的話光明磊落錚錚作響,九娘卻莫名感到一陣羞辱和憤怒。
陳九娘瞬時惱羞成怒,大聲道:“你算什麼東西,也來教訓我?我們認識的時候你爹還不知道在哪呢。千春樓當時還叫麗春院……”說罷眼神怔住,好像穿越了時空,“一個是家貧自小賣進來無處可去,一個是犯官家眷怕連累流放的父兄不敢離開……她們都高貴,就我賤!”她忽然又放聲大笑,“婊子就是婊子,還分個三六九等嗎?楊寶兒再厲害不也是個窯姐兒,現在女兒也做了小窯姐兒,妙極,妙極!”
李沛聽到她癲狂的話語,周身好像被雷劈中。什麼犯官家眷……她從來沒聽說過外祖是做什麼的,難道曾經是做官的嗎?她好像一顆果實,看到了曾經依託的大樹。陳九娘還在冷嘲熱諷些什麼,她卻一句也聽不進去了。
在陳九娘尖利的叫嚷中,李沛沉默的走向陸衣錦。他的狀態好像比剛才穩定了一點,只是面色蒼白。她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多待,當下將陸衣錦的胳膊架在脖子上,扶著他起身,冷冷道:“我娘已經走了三年,你也放下吧。”說著就要開門。
一股巨大的內力從背後襲來,李沛下意識轉身抵禦,沒想到那內力並非意在攻擊,竟是將她吸向九娘!她沒遭遇過這樣的招數,電光火石間,她的領子已經被九娘提在手裡。
李沛一再忍讓,卻被這個女人變本加厲的侮辱,此刻忍無可忍,不顧自己命門被握在陳九娘手裡,掏出牛骨從右邊攻向她的眼睛。李沛盤算好,九娘要擋就必然鬆手,待她鬆手自己馬上施展一個後空翻將她踢倒。
不料九娘竟直接將另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右手手腕!李沛當即以左手攻她腰窩,眼前白光一晃,九娘以極快的速度鬆開了她的衣領,又將她左手抓住,二人的手臂呈現出交叉的形狀。李沛訝異的看了陳九娘一眼,還沒反應過來,陳九娘將她向天上一甩,竟懸空將她翻轉過來!李沛繃緊肌肉,手臂還是幾乎脫臼,劇痛從兩肩傳來,她忍不住呀的叫了一下。現在胳膊沒有交叉了,李沛背對著陳九娘,兩隻手都被她箍在手裡,動彈不得。
陳九娘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楊寶兒瞧我不起,說我的武功邪門歪道,我卻偏偏要傳給你!”說罷催動內功,李沛只覺得雙手傳來一股極霸道陽剛的內力,一路橫衝直撞進丹田,所到之處經脈竟像著火般炙熱,她幾度想回頭看看是不是身上真的著火了,但一回頭就扯的肩膀劇痛。她怒道:“你這個瘋婆娘,快放開我!”她跪在地上,上半身又痛又燒灼,豆大的汗珠從鬢邊流下來,極為痛苦。
陳九娘笑到:“你應當知足,多少人夢寐以求拜我為師,只有你這般好運。”
這個人瘋瘋癲癲喜怒無常,李沛落在她手裡,眼看就要喪命,反而生出一股勇氣。她雙腳默默蹬地等待機會反制,陳九娘卻將她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一腳踩住了她的腳腕。李沛吃痛,倔勁上來,張口便罵:“你也配提我娘嗎!我娘心地良善,你這個……啊!”右臂傳來一陣劇痛,這回是真的脫臼了。李沛氣憤至極,咬牙繼續說:“我娘嫁給我爹二十年恩愛和睦,幸福……”她話還沒說完,又是兩股真氣闖入,居然比方才的更要霸道。李沛經常受傷,卻從來沒這麼難受過,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已然疼的說不出話。陳九娘自笑到:“現在不過傳給你五成功力,還早呢。枯葉蟬練就的內力,越往後越暢快,有些人挺不住就死了,真是可惜。”她搖搖頭,好像真的很惋惜什麼,“有了我這套內功,將來每一年炎夏你都如墜寒窯,每一年寒冬你都熱的像在沙漠里行走,是不是很好玩的武功?”她的眼睛眯起來,慢條斯理的說:“也讓你嘗嘗我這些年的感覺!還有件事……”
她的話戛然而止。
李沛覺得雙手一松,兩邊外來的真氣都停止了,登時癱倒在地。她回過身,卻看間陳九娘的肩膀扎著一個匕首——陸衣錦趁她不備偷襲了她!此刻陸衣錦氣喘吁吁的靠在牆邊。
陳九娘不可置信的看著陸衣錦,忽然放聲大笑。她猛地張開雙臂,衣袖翻飛,匕首從肩膀彈出來,手臂揮舞帶起的勁風將陸衣錦一下甩到牆上,陸衣錦貼著牆掉下來,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李沛渾身忽冷忽熱,看東西有點重影。她直不起身,以兩個肩膀為支點,後腿向陸衣錦的方向拱。
一陣勁風自頭頂襲來,未及李沛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卷到床下。又是一陣風,陸衣錦也滾了進來。李沛忙看他的傷勢,只見他的眼睛半睜半閉,嘴角還留著新鮮的血跡,流血的狀況倒是沒有加重。李沛用還能動的那隻手點了自己幾處穴道,勉強封住了外來的霸道真氣,兩個人蜷在床下,形容狼狽。
李沛不明白陳九娘又想做什麼,忽然聽到嘭的一聲,大門猛的飛向兩邊。她將臉貼在地上向外看,門口站著一行黑衣人。此刻踹門的二人左右分開,讓出一個男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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