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卻是李沛和張鶴澤,他們見到陸衣錦溺水昏厥,顧不上許多,連忙為他輸送真氣,又按壓他的胸脯。按了不知多久,陸衣錦一口水噴泉一樣噴出來,終於再次咳嗽起來。久違的空氣大量湧入到肺里。
他咳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慢慢停下來,眼前一陣陣發黑,腦袋混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李沛二人倆拿到葯不回家,跑到山裡來幹嘛?人常說臨死之人會產生幻視,這莫不是專屬於他的死前幻象?
下一刻,一雙溫暖的手臂將他圈住,讓他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李沛跪下身,將陸衣錦扶到自己臂彎中:“陸衣錦,能聽到我說話嗎?”
陸衣錦看到眼前人關切的表情,感受著鼻尖似有若無的香氣,只覺得一步從地獄來到天堂。他嚶嚀一聲:“我頭暈……”說罷便要往李沛身上倒,被張鶴澤一掌截下,又順勢撐住他的後背:“師妹,我看他精神頭不錯,不用擔心。”
他們見陸衣錦渾身濕透,暫且帶他回到落腳點換洗休息——落腳處並不遠,在附近一個獵戶家中。陸衣錦擦洗乾淨,換上獵戶的衣服,狼吞虎咽吃了兩隻雞,終於能鑽進溫暖的被窩。回想一下,這幾天就像做了個噩夢。他滿意的拍了拍脹飽的肚子:“福大命大造化大啊”
房門吱嘎開了,李沛端著一碗熱湯走進來:“王大哥給你做了薑湯,趁熱喝了吧。”
陸衣錦嘴角輕揚一下,又嚴肅到:“我被毒蜘蛛咬了,胳膊動不了,沒法喝湯”其實他在洞中第二次醒來,麻痹就已經消退了。
李沛想了想:“那要不你張開嘴,我把整碗倒進去”
“……其實左手還行,有一點點知覺……你先把湯放那吧”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忽然同時問到:“你怎麼在這裡?”
陸衣錦首先笑了:“想來釣魚打打牙祭,沒想到一個沒站穩掉水了”掐頭去尾,這也不完全是謊話。“你呢?不是說急著給師兄送葯嗎?”
李沛忽然呈現出悲傷與內疚交織的複雜神色,絨絨的睫毛垂下來,“掉了。”
陸衣錦不自覺愣了一下:“什麼掉了?”
“萬歲蓮,不小心把萬歲蓮弄掉了。”
閉著眼也能看出她在說謊。看到她黯然傷心的表情,陸衣錦忽然感受到一種完全陌生的情緒,彷彿心被人揪了一下,他不太喜歡這樣的感覺,故意打諢:“別哭啦小妹妹”
李沛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翻了個白眼:“你才哭了呢”,說罷翩翩走出房門。
終究是大難初愈,疲憊洪水一樣向陸衣錦襲來。他支撐不住,睡了極深的一覺,直到張鶴澤來叫他吃晚飯才勉強醒來。
陸衣錦叫住張鶴澤:“謝謝你們。”
“何必同我們客氣。”
“萬歲蓮的事我聽說了……你們也別太自責”
陸衣錦明顯看到張鶴澤僵了一瞬,適時補充道:“李沛說所有事情都怪她,是她沒有保護好萬歲蓮,是她耽誤師兄的病情。剛才她在我這兒抹眼淚,我一個外人,也不好安慰什麼……”
張鶴澤忽然打斷:“不是她!是我不好,萬歲蓮一直是我保管的……我沒想到有人竟會不顧師門情誼,將它偷走!”
陸衣錦嘆道:“唉,萬歲蓮是至寒之物,一般人也無福消受。我想他們有不得已的苦衷。”
張鶴澤又委屈又自責:“陸兄,一邊是嫡傳師兄,一邊是走失多年的師妹,現在萬歲蓮也沒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陸衣錦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輕拍他的肩膀:“換做旁人也不會處理的更好。萬歲蓮雖然珍貴,但能找到一個也就能找到兩個,不要太擔心”他頓了一下,自然的問:“你們這次過來,是聽說這兒有萬歲蓮的蹤跡嗎?”
“嗯……只是我們找了兩天,什麼都沒找到,這山裡只剩下你落水那湖還沒看過了。”
“現在著急也沒用,明天我與你們一同去看看。”
張鶴澤有些感動:“陸兄,你……你可真是個大好人”
一夜過去。沒想到第二天張鶴澤起床時,陸衣錦早已不在房內了。他有些疑惑:“是走了嗎……?”
待他與李沛再一次來到湖邊,正看見陸衣錦在用汗巾擦頭髮,發梢還掛著水珠:“來了?”
李沛有點訝異:“我還以為你先離開了”
陸衣錦笑著揚了揚眉,神秘的拖起一件物事——正是萬歲蓮。
李沛與張鶴澤下巴都要驚掉,一是他們也沒有對此抱很大希望,二是沒想到自己昨日搜了一天毫無所獲,陸衣錦早上一個時辰就找到了。
“哈哈哈,呆著做什麼!其實我也是昨日落水時隱約看到,早晨來試試運氣。不太確定是不是看錯了,昨天沒敢跟你們提”
在陸衣錦的想象中,回答他的將是鮮花掌聲,沒想到下一刻對面二人脫韁野馬一般狂奔到他面前,一下把他撞翻在地。兩人從他手中捧過萬歲蓮,李沛開心的又蹦又跳,張鶴澤悄悄抹淚。
無人問津的陸衣錦倒在地上,腦袋撞起一個包:“……你們師兄妹能做個人嗎?”
那倆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他扶正,又給他順氣按腿,一口一個“謝謝恩公”
陸衣錦從小到大沒怎麼受過表揚,差點被幾個“恩公”砸暈,連連擺手,“現在東西找到了,你們什麼打算?”
張鶴澤沉聲道:“夜長夢多,我們明日就啟程回松鶴門”
陸衣錦點點頭,確實,多在外面待一分就多一分風險。
李沛笑嘻嘻道:“恩公,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啊?”
“別別別,別叫我恩公,我雞皮疙瘩起來了……”陸衣錦想了想,他有什麼打算呢,無非繼續在泗陽坑蒙拐騙混混日子罷了。松鶴門雖小也是武林正派,跟他這種人本來也走不到一路。現在是親親熱熱,真遇到什麼事情,馬上就得分道揚鑣。如今他心底還壓了個大秘密,沒想好怎麼處理……
李沛見他久久沒說話,提議道:“要不你跟我們回松鶴山玩吧,等師兄醒了,也能看看救他的人”張鶴澤附和著:“是啊是啊,我們家可好玩了!”
陸衣錦愣住了,本來他想借花獻佛逗逗李沛開心,沒想到他們當真將他當做了恩人,其實他不來,萬歲蓮也遲早會被找到的,更何況就在昨日他們才救了他一命——怎麼有這麼傻的人啊?
他下意識想拒絕,可是看著李沛張鶴澤誠懇的表情,又不知道該怎麼出口。尤其這個張鶴澤,眼神像剛滿月的小狗一樣,讓人不敢直視。
“不太合適吧……”陸衣錦挪開視線,“舉手之勞而已”
幾番推脫下來,李沛他們只能作罷。雖然很想跟他一起玩,既然人家不願意,也不好強求。三人一齊下山,臨別前兩人對陸衣錦又是一番感謝。
陸衣錦邁進家門時,正好天上一個炸雷,看樣子馬上要下大雨。他有些慶幸:都說在家不行善,出門大雨灌,看來我做了好事,老天爺就不叫我淋雨。想到這不免有些自得起來。
他的棚屋一到下雨就四處漏水,他熟練的找了各種容器接住漏洞,坐在椅子上撐著腦袋愣神。
他忽然注意到桌面上放著件陌生物事,有些警惕的將它拿起——是一把匕首。
這不是普通的匕首,它的材料是鍛造過的碧鯢蛋殼。匕首通體烏黑,泛著金色的偏光,隨便在茶杯上劃了一道,茶杯便利落的斷成兩截,實在是稀有的上好兵刃。
陸衣錦沉默了。這是謝進打來給他的。
謝進要做什麼,他什麼意思?他攛掇陸衣錦出生入死一遭,如願得到一包珍寶一樣的原料,自己不享用,反而打了個匕首送來?
陸衣錦有點恨自己,恨自己一下就讀懂了他的意圖。他被謝進撫養長大,察言觀色的討生活,恐怕比謝進本人還了解謝進。那死老頭子是大限將至,看不得陸衣錦荒廢他教的一身本領。他鬧這麼一出,就是為了提醒陸衣錦他還有更大的本事,不要安於泗陽貧民區這小小棚屋。
“你算什麼東西。”陸衣錦隨手把匕首扔回到桌上,心煩意亂。終於又將它拿起,復抄進懷裡。
他又琢磨起如果沒有碧鯢洞這檔子破事,其實跟李沛他們回松鶴門也未嘗不可。反正老子無牽無掛,四海為家。還能在路上跟他們多說說話。
想到今日一別恐怕真的再也見不到了,他不免心中鬱郁。
再見到又怎麼樣呢,人家是武林正派的大小姐。
“掉了……”他的眼前閃過李沛悲傷時低垂的眼睛,忍不住產生一點滿足:怎麼說我也是幫到她了吧。
天上的炸雷一個接一個,越來越近,他卻好像沒聽見一樣。
“大錦!大錦!”遠遠冒雨跑過一個人,叫著他的名字,“大錦!”
陸衣錦仔細一看,是常與他喝酒耍錢的夥伴成大學,他懶洋洋的回道:“你爹在這呢,別叫了”
“別扯犢子了!快跟我走,薛小二出事了!”
“噼啪”一道閃電,陸衣錦蹭的站起來,薛小二是第一個得到碧鯢線索的人,“他怎麼了?!”
成大學抹了一把臉,心有餘悸道:“可慘著呢!連他,帶他媽,全死了……你快去看看吧!”
陸衣錦來不及拿傘,衝進雨里,沒想到他前腳剛剛出門,又是一個炸雷,緊接著“轟”的一聲,棚屋的后牆塌了,正砸在他剛才坐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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