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甫眼睛看著他,忽然厲聲問道:“師傅說的話,你記住了嗎!”
洛雲咬緊嘴唇,眼淚不斷落下來。
“你……若有違背,我和你師娘在九泉之下,必受噬魂銷骨之痛,日夜不得安息……”他的氣息逐漸虛弱。
洛雲眼淚抹了又抹,終於點了頭。
李元甫見到他應允,語氣倏爾鬆弛下來:“別哭……老四膽小,師父師娘下去陪他……你什麼都沒做錯……師傅,最為你驕傲……”
他的眼睛緩緩合上,話卻像說不完似的,他想說的太多,留給他的時間卻太少:“以後……隨心所欲……好好活……不要被這件事影響……照顧,照顧……”
李元甫猛的抽搐一下,終於油盡燈枯。
”大哥!“——李不凡竟不知什麼時候挪動到他們身邊,待到李元甫咽氣,他下意識喊出聲。
洛雲猛地抬頭盯著他,淚眼中全是仇恨。
李不凡居然不自覺移開了視線。
他雖然中劍,但李元甫終還是沒有刺向他的要害。只要能得到醫治,性命是無虞的。
他怔怔看著李元甫的屍體。李元甫雖然先中毒又受傷,吐了一身的血,可此時他的表情竟依然溫和安寧,好像只是睡著了。李不凡甚至產生了一股衝動,想要親自摸摸他的脈門,看他是不是裝死。
耳邊傳來洛雲壓抑不住的痛哭,一陣陣提醒他,大哥是真的死了。
他終於死了。
與設想不同,李不凡的心中居然沒有什麼喜悅,反而泛出一陣空虛,即使這件事他早已幻想了千遍萬遍。
他不與大堂往來近二十年,與李元甫見面次數本就寥寥,更遑論坐下來好好對話。這二十年來,李元甫精神上的變化他無從了解,也不屑知曉。他日日夜夜執著的仇恨,到最後甚至已經分不清恨的是李元甫,楊寶兒,是李顛,還是他在心中為他們塑造的影子。
他應該是開心的。
縱然李元甫有天大本領,受到全天下的偏愛,活下來的也是他李不凡,他獲得了最後的勝利。從此他站在哪裡,松鶴門就在哪裡。
李元甫活著,他便永遠只能是他人退而求其次的第二選擇。可是現下,一切都不一樣了。
念及此處,李不凡收回視線,緩緩站起身。他無視胸前尚未完全止血的傷口,認真將衣服的褶皺抻平。他面無表情,以手掌挾掉臉頰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抬頭挺胸,深深的呼吸。
這是他想象中,一門之長該有的樣子。
一陣腳步聲自洞口傳來,是劉蘭芝帶著二堂弟子挾周川得勝歸來。只弟子的人數少了五六個。
不礙事的,今天只是一切的開始,李不凡會招更多的徒弟,徒弟還會再招徒弟,松鶴門必然會如他所願,日益壯大。
周川渾身都是傷,顯然經歷了大戰。他本來低著頭,看到李元甫的死屍,渾身猛的一震,整個人像痴獃了一般,連呼吸都止住了。
劉蘭芝身上也有許多血跡,不知是誰的血。他看到李元甫同樣一愣,心裡泛上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劉蘭芝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他最嫉恨大堂的地方,其實並非什麼武功和女人——而是這五兄妹可以由李元甫夫妻撫養長大,他卻只能在陰晴不定的李不凡手下討口飯吃。曾經他一度很愛到大堂玩耍,那裡永遠都充滿歡笑,連天空都是粉紅色。可每次回到家,師傅便會用格外的冷臉面對他,甚至對年幼的他施以暴力,此後他便不再去了。
劉蘭芝不去,大堂的人也從未到二堂尋過他。
明明他們之前玩的那麼好。
他努力把這些念頭從腦海甩開,躬身對李不凡行禮,大聲道:“恭賀師傅成為松鶴門掌門!”
二堂其他弟子如夢方醒,一時恭喜之聲此起彼伏。
周川這才被喚回現實,他身子一扭,猛烈掙紮起來,卻被洛雲喝住。
“老二,”洛雲嗓音極沙啞,壓抑著數不清的情緒,“師傅臨終前交代不可與二堂為敵,咱們走!”
洛雲根本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分別扛起李元甫和楊寶兒的屍體,頭也不回的離開。他餘毒未清,身型微微搖晃,卻一點都沒有慢下腳步的意思。
李不凡沒有阻攔他。
周川的腦袋裡一團亂麻。此時,押著他的手已經紛紛放鬆。他抬頭四顧,劉蘭芝和其餘弟子皆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其中一人尖聲道:“今日既走了,便不要再入松鶴山的大門,從今往後,我們才是松鶴門唯一的正統。”
另一人適時接到:“今日放你們走也是掌門大發慈悲,以後警醒點,別給臉不要。”
洛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洞外。
周川看了看他們,忽左忽右的眼神在他們臉上一一掃過,好像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離開。
他驀地吼道:“大師兄!”
甬道中洛雲的腳步暫停了一瞬,回過頭看向聲源的方向。
接著,他聽到了周川的下一句話:“花娘的弟弟,叫薛小二!”
洛雲今天遭遇了太多,此刻中的毒又沒有完全得解,反應比平日慢了幾拍,一時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他忽然猛地睜大眼睛,不管不顧的回身朝向山洞,腳還沒有邁出一步,一股熾熱的風浪迎面拍了過來,伴隨著耀眼的白光和驚雷般的炸響。他反應不及,只能下意識護住師傅師娘的屍體。下一秒,他們便一齊被熱浪掀了出去,重重跌在山洞之外,衣角都被燒焦了。
洛雲的耳邊響起刺耳的茫音,他用力晃頭,意識卻遲遲不能回籠。身下的山體因爆炸劇烈搖晃,他終於勉強站起來,隨手捂住血流不止的額頭,跌跌撞撞向山洞走去,山洞的甬道卻落下無數碎石,讓他寸步難行。
待一切終於復歸平靜,周川,李不凡,劉蘭芝,和其餘二堂弟子,已經都被埋進大山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