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霧氣散盡,正如它的到來一般突然。夕陽在凌霄派的總壇灑下最後的餘暉,把一切都染成橙粉色。如果可以從遠處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艘奇特的大船。它的船身很寬,幾乎呈方形。而尤為奇怪的是甲板上方層層迭迭一層摞一層的房間;房間排布並不規律,反而十分錯落,上下左右誰也不同誰對齊,甚至會有上層比下層面積更大的情況,讓大船顯得頭重腳輕,不知是如何在海上風暴中屢次倖存。這樣一艘船應該可以容納許多乘客,然而此時甲板上靜悄悄的,彷彿全船一個人都沒有。
通向甲板的門驀地打開,裘師風舒緩著筋骨走了出來,連同那隻同他連體嬰一樣的大雕。大雕似乎憋壞了,甫一出門便焦躁起來。裘師風給他一個許可的眼神,大雕這才如脫兔一般一飛衝天,他的雙翼展開時跨幅有兩隻成人手臂那麼長。
眼神隨著大雕轉了一會,裘師風收回目光。他始終不明白歐陽文奪為什麼要把總壇建在船上,還是在海上。海事多變麻煩的很,又或者像前幾天那樣霧氣瀰漫,讓人垂垂沒有精神。
他人陰沉,卻很愛日光。若不是教主傳召他絕不會回來這裡。討厭坐船是一個方面,作為一個思維相對正常的老派魔教教徒,他自覺跟船上同級別的貨色們格格不入。青龍使光秀見到童男童女跟狗見了烤肉一樣,有幾次哈喇子差點滴到他身上;朱雀史尹昭明明賣肉上位還敢處處同他作對;右護法司徒空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寧願損己也要毀人,每天從睜開眼說的每一句話不是在害人就是在為害人做鋪墊。裘師風心中隱隱都有些畏他——須知作為一個邪教,教眾瘋的花樣百出,但破壞力像司徒空一樣強的卻是萬中無一。
最可惡的是他還自稱白頭鴞,搞得好些人把他跟裘師風搞混,畢竟凌霄派只有裘師風養了一隻巨型鳥類。
這幾天船上也有點不對勁。他總覺得房間里少東西。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擾的他心裡很煩,這樣的煩躁在他起床發現枕頭也被偷走之後到達了頂峰。出於左護法大人的尊嚴,他也不便大張旗鼓的查案。但細想起來頗為心驚,以他的武功,什麼人可以在他眼皮底下把東西偷走又令他毫無知覺呢。
大雕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玩夠了落回他的肩膀。他掏出一塊肉乾扔給大雕,後者親昵的用頭蹭了蹭他的脖子。走回自己的房間,侍候的童兒依舊守在門口。他冷聲問道:“有人來過嗎?”
童兒低著頭不敢看他陰森的臉,聲音有些發顫:“秉左護法大人,並沒有人來。”他大步進屋,童兒立刻奉上茶壺,裡面應該是他怕左護法大人不能第一時間喝到熱茶、剛剛續的水。倒了半天,卻沒有一滴茶水出來。
裘師風心裡只剩一個念頭:誰把我熱水偷走了??
原本站在他面前的童兒早已跪下,抖如篩糠。
裘師風見這小孩眼生,想來是才逃離了光秀的魔爪。他沒心情再計較,沉聲到:“滾”
童兒如蒙大赦,正要跑出門。忽然聽到身後的男人說話:“等等”,他眼睛微微眯起,“會功夫?”
肩上的大雕彷彿感受到他的情緒,猛的尖叫一聲,聲音在狹小的房間里放大數倍,令人膽戰心驚。
那童兒卻是蘇可可,他一時鬆懈,被裘師風看出了破綻。聞言他心中彷彿被一盆冷水澆下,手也不自覺抖起來——這回是真的,畢竟他知道身後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他強迫自己平復心情,大腦急速運轉。
裘師風的手已經拂上大雕。
蘇可可忽然想起來行前陸衣錦教過他的話,當下轉身下跪一氣呵成:“左護法大人,小的本是柬山之旁龍虎門的,被……被青龍史帶入聖教。我的功夫是從小學的”說著說著甚至流下了珍珠般的眼淚,似乎在心裡把自己都騙過了:“求求大人別把小的送回青龍使手下,要小的做什麼都願意!”
話音剛落,忽然一陣風襲來,他完全沒有準備,被裘師風一掌拍飛到走廊的牆壁上,停了幾秒才慢慢滑下來,嘴角流出鮮血。他驚恐的看著裘師風,後者卻沒有再進攻。
“……滾吧,再出錯小心你的命。”
他不敢停留,四腳並爬的跑回廚房續水。房內的裘師風眉頭微皺——這小孩武功確實不高,遠沒達到可以在他眼睛下偷東西的地步。但他直覺好像還是有哪裡不對。
蘇可可一路連滾帶爬,害怕是一方面,也是真的受了不輕的傷、有點保持不住平衡。他手心一陣陣出冷汗,幸虧陸衣錦提前為他想好了一套無懈可擊的說辭。臨行之前,陸衣錦專門找到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他還不耐煩聽,現在才發現關鍵時刻說不定哪一條就能保命。
他們把蘇可可安排在裘師風身邊,是因為按照趙沐的說法,裘師風已經是整個凌霄派最不致命的人。
而趙沐說的很多話,其實是羅冠之通過她傳遞出來的。在她和蘇可可上路之前羅冠之的狀態已經好多了,至少神志非常清明。他身上綁著繃帶,面色十分蒼白,講幾句話就要停下來喘氣緩一緩。他對趙沐一萬個不放心,但也知道她認定的事多說無益,只能儘力把此事掰開了細細講給她聽:“按我的推算,現下尹昭和白頭鴞不在船上……咳咳”
他接過趙沐的水壓了壓咳嗽,接著說道:“江湖聯盟基本成型,各派代表過幾日要進行密會,恐怕不日便會對凌霄派發起進攻。具體什麼進攻我不知道,但裘師風會知道,這是他的職責……歐陽文奪想要了解信息和後續部署,會把裘師風叫回去;而他現在身處內陸,回去也要半個……咳咳……咳……半個多月,因此七成可能你們回去的時候他會在船上。”
趙沐給他順後背,“……要不等會再說吧,反正我們明天才走”
羅冠之搖了搖頭,直到喘勻了才接著說:“他是這些人里相對最好對付的。他很敏銳,如果他有心,你們很難矇混過關……但他極容易分心,可以從這方面下手,不要叫他把注意力放在你們身上。不過畢竟在江湖這麼多年,有什麼事能讓他……讓他都受不了,日思夜想,你們得好好商量。至於光秀,”他停了一下,提到這個名字,心裡還是剋制不住的發寒“最好祈禱他不在吧。”
趙沐點了點頭:“我們離開這些天你好好養傷,可別再亂動了。朱大夫的葯確實有奇效”
羅冠之慘然一笑,就算治好了又跟廢人有什麼區別——他只有十六歲而已。但他怕趙沐傷心,沒有說出口,反而到:“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你們考慮了嗎”
“如果洛大哥在你們到達之前就已經離開了怎麼辦?”
趙沐不想去想這個問題,如果洛雲空能全身而退,他們無非是白跑一趟。可是哪怕有一點可能他在凌霄派遇險而自己卻沒有出手相助,趙沐都沒法原諒自己。畢竟他們的自由甚至生命都是他給的。她歪了歪頭:“我也有一個問題,都是同時入的教,你怎麼知道那麼多,我怎麼啥都不知道?”
“可能因為你人頭豬腦”羅冠之認真道。
“……”
“朱大夫!!給他扎針!上猛葯!!”話音還未落,羅冠之就因為體力消耗過度又昏睡過去了。等他再醒來,哪裡還有趙沐的身影?只有她留在桌上的一封信。信中讓他好好保重身體,等她回來的時候如果他不能活蹦亂跳一口氣翻三個空心大跟頭,她就收拾收拾跳河。
羅冠之的嘴角勾起一陣笑意,他把信原樣折好放進裡衣貼身的地方,緩緩走到門口:“朱大夫,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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