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踏車騎經一段山壁之後,拐進小徑內,就像與世隔絕一般被綠意圍繞。英二為此驚嘆不已,沒注意車輪前的石子,差點摔進樹叢。
「小心點。」騎在前頭的佐原聽見後頭大呼小叫的,忍不住出聲提醒:「在這種地方受傷的話,會很麻煩的。」
「喔??喔。話說回來,沒有想到學長你還有腳踏車耶。」
「國中時一直是騎車上學的。升高中后沒事不太會騎,都停在車棚,偶爾會保養一下。」佐原回答道,接著放慢了速度。
「到了,從這裡走過去。」
幾人把腳踏車停在路邊,拎著大包小包的走上山道。密林內有植物特有的幽香,蟬聲幾乎掩蓋了鳥鳴。走了快十分鐘后,英二便聽見了水聲。眼看植披間的縫隙逐漸寬廣,一處平坦的灘岸連帶著蜿蜒細流和深潭綠水在面前現蹤。
「太厲害了??沒想到這附近還有這種地方!你們是怎麼知道這裡的?」
「當然是我們這種逃家小鬼找到的啦。」原本跟在後頭的其中一名少年走到岸邊,選了一塊平地,開始擺放器具,另外兩人也跟了上來。
「宮崎大哥生過火嗎?」
「欸?有是有,但是以往都是用噴燈呢。」
「那這裡就交給我們吧,宮崎大哥你跟佐原大哥一起處里食材,可以嗎?」
英二聞言,回頭一看,發現佐原已經從灘岸邊搬起了一大塊石板,似乎打算拖過來當桌子用,連忙跑上前去。
「真是的,你這樣會閃到腰啦。」
他從對方手中接過石板一角,半抬半拉地把石板挪到木炭堆旁,用抹布擦乾凈之後,把準備先烤的食材都放到上頭。還沒等英二拆開最後一盒肉片的包裝,木炭間就升起了火苗,讓他不禁讚嘆幾人幹練的生火技能。
「西田真厲害,下次也教教我生火的方法吧。」
「當然好,只要勤加練習,很快就可以學會的!」
「你小子今年是想烤幾次肉啊。」佐原敲了下西田的頭,從袋子里拿出幾瓶飲料,分給大家。「日野和青木都打算考我們的學校,如果考上了的話,以後還要麻煩你多照顧了。」
聽見有後輩要來,英二喜形於色,很快地分享起校園裡的奇聞軼事。
在他們聊天的時候,西田看著把烤串一支支放到網上的佐原,問道:「還好嗎?」
「什麼?」
西田站起身,取過烤肉醬和刷子,坐了下來。
「昨天在餐廳的時候,表情很不好。」他小聲地說:「我是個笨蛋,他們倆雖然比較聰明,但還是笨蛋,不過我們都很擔心。」
佐原愣了愣,他還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被這幾個弟弟擔心。他們平時不是在玩就是在鬧,他都忘了他們也有細膩的一面,更別說是由過去經歷所鑄造而出、優秀的察言觀色的能力。
「沒事啦,傻瓜。」
「可是,是發生了什麼吧?」西田又追問道。佐原盯著已經跑進水裡,玩得全身溼透的英二。
那天在烤肉店,他發現自己能動用的負面情緒很少。不知道是因為對方是英二,還是因為自己已經把絕大部分的負面情緒用在別的地方。無論如何,他參考了對方的供詞,也把對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裡,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
對英二生氣,真是一件勞累的事。
「??說得是呢。」
英二玩了一會,發現西田和佐原在一邊默默地烤肉,便拖著溼答答的身子回到岸上。
「西田,你也去玩吧,待會再回來幫忙就好啦。」
西田眼睛一亮,連忙放下手裡的烤串,衣服一脫就衝進水潭,跟青木他們爬石頭跳水去了。看他高興成這樣,佐原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這小子,都不知道客氣兩個字。」
「哈哈,有什麼關係,小孩子就是要這樣,任性一點才好啊。」
「你們也才差兩歲而已。」佐原嘴上不留情,心裡卻一直盤繞著英二說的話。
任性一點才好,是嗎?
前幾天那樣刁難英二,算任性嗎?那代表偶爾順著自己的心意,這樣做也沒什麼吧?就算不說應該說的話、不直接表達應該表達的意圖,只是稍微的話,也沒關係嗎?
稍微的範圍,算到哪裡呢?
無數個念頭在腦海里打轉,惹得他心煩。最後,他脫下鞋襪,站了起來,向英二伸出手。
「什麼?不用顧火嗎?」英二不明所以地抓住佐原的手,被他一路拉到水潭裡。眼看佐原的上衣衣襬逐漸被打濕,他有些慌張地說:「那個,你的衣服是長袖,濕了會很難乾??」
但佐原充耳不聞,從水潭較淺的邊緣,繞到西田他們跳水的位置,在少年們的鼓譟聲中爬到近一層樓高的石頭上。
「??欸?現在是要跳嗎?」英二跟著爬上石頭,後知後覺地問道。「那學長你先吧,我在你後面??」
話說到一半,站在石壁邊緣的佐原就轉過身來,面對著他。
接著,他往後一倒,身子落入了以深山溪谷為背景的空中。
英二顧不及都到了嘴邊的話語,下意識地握緊佐原的手,卻被對方的重量一起拉了下去。在半空中,驚惶地與佐原對視的那一剎那,他感覺在對方臉上,看見了一抹極其溫柔的笑意。
接著,兩人雙雙墜入水潭。
冰冷的溪水潑濺上來,從四面八方湧向他,包裹住他的身軀,阻絕了聲音。他緩慢地睜開眼,除了一片透徹的藍綠色和翻滾的氣泡外,就只看見迎上來的佐原。他以為兩人要撞在一起了,空著的一隻手連忙扶住那單薄的腰身,卻只感覺到肩頭的撫觸,和施加在雙唇上的、輕柔的壓迫。
他睜大眼,凝視著佐原微微搧動的睫毛,和像碎寶石一樣附著在上頭的細小氣泡。
意識到的時候,佐原已經帶著他破出了水面。
佐原鬆開他的手,游到岸邊,在石子灘上撐起身子,站了起來。濕透的衣物緊貼他削瘦的身軀,皮膚上的水珠在陽光里發亮,他仰著頭,平復下紊亂的呼吸,然後回頭望向英二。在那瞬間,英二覺得他好像是一座用寶石切鑿而成的王子雕像。
那一整天,英二沒說話的時候就像丟了魂一樣,搞得西田三人既擔心又懷疑,不停想著在沒注意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再看向和平常並無二致的佐原,又覺得恐怕是自己多想。三人不時交換著眼神,也沒能推理出一個適切的答案。
一直到一行人送佐原回家,英二卻把車子停在車棚,跟他一起上樓時,他們才給了彼此一個放心但肯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