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白土從超商走出來,看了一下時間,雨已經停了。他回到車上,祐里仍然躺在後座,動也不動,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睡覺。
正當他在考慮要不要再出去抽根菸時,後座突然傳來了聲音。
「參有什麼動靜?」
「沒有特別的動靜,少爺。」白土看向後照鏡。鏡子里,祐里用手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回去吧。」他說。白土順從地踩下油門,兩人一同回到了神內家的宅邸。把白土打發去休息之後,祐里簡單洗漱了一下,面無表情地坐在床沿,發獃了好一會。
最後,他握緊手機,向後倒在棉被上,又睡了過去。
下午一點半,他站在辦公大樓前,玻璃后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是來找我的嗎?」
中村從自動門走出來,帶著爽朗的微笑說道。
祐里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就不進去了,畢竟是私事嘛。我知道附近有一間不錯的鬆餅店,要一起去嗎?」
「這裡的可頌鬆餅很好吃喔,冰淇淋也很美味。」
「??那我就點一份那個吧。」
兩人的餐點送上來之後,中村很快便開動了,留下祐里石像般地坐在對桌。
「怎麼了?冰淇淋會融化喔。」自己吃了幾口,中村又叉起一塊剛切下的鬆餅,不明所以地問道。
祐里拿起餐具,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動面前的食物,而是開口說道:「做了不該做的事,傷害了不該傷害的人,回過神來已經偏離正軌太遠。如果是你的話,怎麼做比較好呢?」
「啊??」中村有些傷腦筋地放下刀叉,仔細思考。
「真的很嚴重的話,大概會覺得,自己正在走的路才是對的吧。能知道自己走偏了,就代表偏得不算很遠??學長,此時此刻,你應該還看得到那通往另一個遠方的,所謂的正軌吧?」
當中村和祐里在鬆餅店談話時,拖著剛離開床舖的身體走到冰箱前的佐原,聽見了訊息通知聲,便把冰箱門關上。
「佐原大哥,暑假結束前要出來一起玩嗎?」群組裡傳來這樣的訊息。
「是啊,今年還沒有去玩過水呢。」另一人答腔道。
「乾脆去溪邊玩如何?去烤肉?」
「好主意!好想吃肉啊!」
看著一則又一則訊息跳出來,佐原嘆了口氣,將聊天室設成靜音,收起手機。
溪邊啊??溪水很冰涼呢。之前也帶他們去過,幾人玩得全身濕透,差點來不及在天黑前收拾好下山。
往日記憶像沾附了灰塵的相框一般,低飽和的色彩、模糊的細節,言語和笑聲越是回想,就崩解得越厲害,讓他更加恍惚。
想到溪水,他忽然也想起了那座橋。
在那同樣冰冷的小河邊,被他擁抱在懷裡,不停顫抖的那隻幼犬??
「??狗??」他倚靠在冰箱上,抬起雙手,試著回憶那份重量與溫度。
「狗??不會做這種事啊。」
回過神來,他已經走過小橋,站在河邊的草坡上,凝視著粼粼波光。雖然已過正午,太陽還是十分炎熱,不放過一草一木。他就這樣站著不動,對毒辣的夏日艷陽渾然不覺,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逐漸遠離。
不知站了多久,一隻手突然拍在他肩膀上。
「佐原學長?」
他回過頭,看見黑川正疑惑地站在自己後方。
「果然是你嘛。我叫了你好幾次,你都沒反應耶,在發獃嗎?」黑川站到他旁邊,左右看了一下,又抬頭望向天空。「在這種地方發獃會中暑的。要不要來我家坐一下?順便看看參太如何?」
說著,他提起手裡的購物袋,笑了笑。
「??我在幫姊姊跑腿來著,剛走上橋就看到你。」兩人一邊走著,黑川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聊。「最近的冰品真的很厲害耶,推出新商品的速度超快的。嗯,但是我還是喜歡清爽系的啦,主打奶味或巧克力味的雪糕就不太行??不過因為家人也要吃,我什麼都買了一點,學長你也一起吃吧?」
說著,兩人便抵達了黑川家。他打開鐵門,一走進庭院,淡黃色的狗兒就搖著尾巴迎了上來。
「哈哈,學長你看,參太他總是這麼有活力呢。」
「??哪有人會用別人的名字來幫狗命名??」聽著跟自己相仿的名字,佐原有氣無力地說了今天第一句話。
「嗯,因為我沒什麼想像力嘛。」黑川拍拍參太的頭,笑盈盈地回應道:「好了,我們先進去放東西再說。」
佐原跟在黑川後走向屋子,對方剛才的笑容讓他想起了一個人。現在回想起來,他們倆總是這樣,一直帶著笑容,但黑川的笑又跟祐里不太一樣。究竟是哪裡不一樣呢?他一邊想,一邊從黑川手上接過了水杯。
「先把水喝了,然後來挑個冰吧?」
後院里,參太趴在木地板上,微微喘著氣,然後躺倒下來,將頭抵在黑川腿邊。
「以為是彼此最親近的人,總是相伴左右,卻瞞著自己做了自以為是的事情,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這份關係??這樣嗎?」
佐原點了點頭,用小湯匙挖起一杓香草冰淇淋,放進嘴裡。冰涼的滋味讓他稍微清醒了點,一直貫穿著背景的耳鳴消失了,他又回到現實中。
黑川跟著咬了一口葡萄味的果汁冰棒,雙手抱胸,想了一會。
「你說是彼此親近的人,那應該對對方很了解吧?明知道炸彈會爆炸,還是帶在身邊,炸傷也無可厚非不是嗎?」
「為了不被傷害,果然應該遠離比較好嗎?」
「我也不是要說危險的事物就不值得親近啦。越是稀有珍貴,在尋求的過程中往往伴隨著風險,說到底還是取決於你有多想要它。」說著,他又補問了一句:「你說的那個人,你覺得他是個壞人嗎?」
佐原垂下拿著湯匙的手。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仔細想想,他還真不知道祐里平常都做了些什麼。他們相處的時間很少,也從來沒有同班過,最親密的時光大概要說是幼稚園的下課時間吧。除了祐里主動跟他分享的事情之外,他幾乎一無所知,也無心打探,只覺得對方過得好就好。
但是,祐里真的過得好嗎?
一個在正常環境下成長、純潔無辜的孩子,真的能做出那種事情嗎?一般人就算沒有參與、只是得知了,也會終日惶惶不安吧。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會不會,對方已經成為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在對方走遠之前,他可曾試著伸出手來,把他拉向自己?
「我不太確定,他們家有點??複雜。他非常善於保密,很少表達情緒,或許有??確實有出於自願,做過一些十分不道德的事。」佐原保守地敘述。
「嗯??」
在黑川思考的時候,前院傳來呼喚的聲音。參太豎起耳朵,站起來甩了甩身體,跳到草地上,跑向聲音的源頭。
佐原看著狗兒跑遠,回過頭來,手裡的盒裝冰淇淋已經融化了大半。太陽這麼大,時間不等人,就算是在屋簷的庇蔭下,他的動作終究還是太慢了。
這時,黑川開口了。
「也是有那種,總是把自己當作狡猾的壞人,其實只是太過笨拙、脆弱的類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