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社的更衣室內,中村一看到坐在房間底端、背對著門口,那條惹眼的黑色短馬尾,就曉得今天又要不得安寧了。
「又輪到這裡了是吧。」他打開其中一個鐵櫃,把書包塞了進去,坐在走道中間的長椅上脫起鞋襪。
「什麼輪到,我可是每天都依照自己的意志在做選擇呢。」黑川鬆開領帶,輕快地說道:「而且,今天純粹是為了找你而來的喔!」
明知對方沒有在看,中村還是露出了嫌惡的表情,把脫好的鞋襪放進更衣室最底層。
「是因為宮崎吧?」
「是。」黑川爽快地承認,接著,他往後一倒,躺倒在狹窄的長椅上。
「中村啊,我從認識英二以來,就沒看過他主動去做什麼事情,就連打籃球也是因為大家覺得他應該繼續打。你說,他對這個文藝部的積極度,是不是突然到有點匪夷所思?」
「會嗎?人的改變,有時候只需要一個契機吧。」
中村不以為意,將襯衫的扣子解開。
「況且,佐原學長感覺人挺好的啊。」
「你見過他了?」黑川盯著天花板看。
「見過了,他們一起來我家的印刷社辦事,還聊了幾句。」
「感覺怎麼樣?」
布料摩擦的聲音暫停了一會。
「我覺得你不用太擔心,佐原學長給我的感覺是一個溫柔的人。」
「溫柔?怎樣的溫柔?隨處可見,不想得罪或反抗於他人、分不清輕重緩急的那種溫柔?」
「強大的溫柔。」中村說道。這時,他已經換好了泳裝,將泳鏡掛在手臂上,再次坐回了長椅上。「只有經歷過殘酷,經由自己的選擇和堅持,決定要走善良的路的人,才會具備的那種溫柔。這樣的人想必有很明確的自我意識,可以引導宮崎改變吧。」
黑川回想了一下,覺得中村的描述似乎是吻合他認知中的佐原的。
如果,是佐原強而有力的意志在無形中吸引了英二,那英二吸引佐原的地方,又是什麼呢?難道只是因為英二是「空白」的,不帶有任何顏色,相處起來沒有負擔嗎?
「你還有什麼問題?不趕快換衣服的話,我就要先走了。」中村看對方動也不動,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要參與今天的部活,便開口催促。
「還有一個人,神內祐里,聽過嗎?」黑川坐起身來,轉頭看著中村問道。
中村搖了搖頭。
「別想著問他的事了。聽說他沒有跟學校里的任何人說過話,只有佐原學長一個朋友,這樣的話我也無計可施。」
「嗯??」黑川並不感到意外,但也加深了他對祐里的懷疑。
「我真的要出去了喔!」不知不覺間,中村已經打開了更衣室的鐵門,準備離開獨自陷入思考的黑川。
「等等!」黑川連忙回過神來,朝門口喊道:「你是怎麼知道佐原經歷過什麼事的?」
「我不知道。猜的。」毫不猶豫地回答完,中村關上了更衣室的大門。
回家路上,英二反芻著佐原說的話。
佐原對放棄文學的理由,只說了一句「因為他讓我非常失望」,就沒有別的表示。英二心想,大概是在高二時發生了什麼吧。明明聽起來如此堅定,又會因為什麼事而放棄自己的信念,對英二這種沒有信念可言的人來說,實在是難以參透。
「我會寫bl小說,是因為祐里喜歡看我寫的故事,應他的要求寫的。寫了幾年,他鼓勵我投稿,就出道到了現在。」對於雖然放棄了文學,但還是繼續以小說家為業這件事,佐原是這麼說的。
「神內學長跟佐原學長真的有很緊密的牽絆呢。」英二回應道。
「可以這麼說吧。他好像也只肯跟我當朋友而已。」佐原想了想,又說:「不過可能也因為這樣,他對我多少有點過度的保護和執著。如果他想對你使壞,儘管告訴我,我會好好教訓他的。」
雖然佐原這麼說,但英二總覺得有一點來不及了。
回想從祐里出現開始,雖然他跟佐原的關係似乎有了大幅的進步,但那種被人擺弄於掌中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他不想隨便懷疑別人有二心,只能努力說服自己,祐里可能真的只是不擅長與人相處,或者是稍微有些吃味才惡作劇。
雖然,他也沒辦法具體說出是在哪些地方惡作劇。
正當他屏氣凝神地思索時,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他停下腳步。
是個沒見過的號碼。
即便是心思再簡單不過的英二,此時也難免想起了一個人。
「喂喂,是小宮嗎?」
果不其然。英二靠在路邊的圍欄上,回應了祐里的招呼。
「果然是啊--沒什麼特別的事啦,只是,你知道這個周末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小宮真是的,連這種事都沒注意。這周末可是參參的生日啊。」
祐里此話一出,英二倒是嚇了一跳。不僅是因為通知太過突然、日期太過迫近,也是他沒有料想到,自己跟佐原竟然已經熟到應該要知道對方的生日了。
??這通電話的意思,應該是這樣吧?
「不過啊,參參明天一放學就要和我去三天兩夜的小旅行了,沒辦法帶上你呢。」
「噢,是這樣啊??」
「不過呢,雖然你不能在當天幫他慶生,但我現在正好有事要辦,又想到了你??」從電話另一頭傳來祐里歡快的聲音,彷彿要告知他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所以,今天的時間就讓給你吧!」
聽到這句話,英二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佐原的時間應該由自己掌握吧,怎麼會是由祐里來「讓」給別人?這話聽起來,怎麼有種佐原是他的所有物的感覺?
「??好,我會問問佐原學長今晚有沒有空的。謝謝神內學長特地告知。」想歸想,英二還是禮貌地答覆,然後在對方做出反應前搶先發話。
「不過??神內學長應該不喜歡我跟佐原學長太過親近吧?為什麼要特地告訴我這件事呢?」
他是真的好奇。又是告訴他佐原的過去,又是提醒他佐原的生日,明明給人的感覺並不能稱得上舒服,卻又凈做一些好像能拉近兩人距離的事。這到底是好意還是惡意?還是兩者皆有?是的話,哪一邊比較多?
「怎麼能這麼說呢?」對英二問句里的不悅毫無所覺似的,祐里只是愉快地回答道:「我只是希望小宮你,能成為他重要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