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蓮生嘴裡溢出的血流了任平生滿手,黏膩濕熱的血液順著她的手腕滴下,還有幾滴在短匕捅進他胸口時濺出的幾滴,灑在任平生的眉宇間,襯得她本就清冷疏離的面容此刻竟冷酷似修羅。
謝蓮生眼眸徹底失去光芒,癱軟地倒在她懷中。
天地一片寂靜,唯有神樹的枝葉猛地震顫了下,而後光澤黯淡下去,彷彿窺見一切。
任平生面無表情地托起謝蓮生的身體,看著前方不遠處緩步而來的身影,涼聲道:“你看,這樣豈不是簡單很多。”
華遠緩緩走進,看著這個渾身染血的女人,撫掌道:“真不愧是護法最信任的刀。”
華遠盯著她:“現在,只剩一個了。”
第59章 當場反水
任平生沒所謂地“嗯”了聲, 四下尋了一圈,似乎確認了什麼不錯的地方,雙眼微眯, 一掌拍在謝蓮生屍體的后心,將他擊飛出去。
這樣看上去,謝蓮生就像是逃到這裡后又被人追上,被一掌擊中后跌落的模樣。
任平生不緊不慢地靠近,取出半枚玉珏, 兩指合攏, 將玉珏捏碎,玉珏霎時化作一道劍氣,再度穿透謝蓮生先前的穿心傷。
華遠眉頭一動:“這是……青天劍氣?”
任平生瞥了他一眼:“做戲要做全。”
“殺他的, 是崔嵬劍閣的人。”
華遠看著她彷彿無事發生的模樣,眼中隱約有些忌憚。
料到了會有其他人暗中對謝蓮生動手,卻始終等侯在一旁, 靜待謝蓮生和那兩人起衝突而不上前相助, 待到謝蓮生同星瀾門和劍閣起了衝突后才出現, 引開其他人,單獨讓謝蓮生跟她走, 卻又利用謝蓮生對她的信任讓他貼上隱匿蹤跡的符籙,徹底隔絕他的消息。
現在,就連這道劍氣都是提前準備好的,能將謝蓮生的身死徹底甩給崔嵬劍閣。
她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布的這場局?
不知怎的, 她明明是自己的同伴,可華遠心中還是浮現一陣寒意。
他說不清原因, 只能歸結於這是某種兔死狐悲的感受。
任平生將他細微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 卻沒理會, 而是走在前面,淡聲道:“走吧,去找傅離軻。”
……
發生了那麼大的動靜,傅離軻自然也聽到了。
但他並沒有找過去。
想也知道是和他這邊一樣的殺手,他身邊的麻煩還沒徹底解決,如果此刻貿然現身,只會更加添亂。
傅離軻手指在芥子囊上一劃,一個酒壺出現在他手中。
越境而戰,和那個隱藏在暗中的殺手纏鬥了將近一夜,他已經從身到心都只余疲憊。
一夜鏖戰,傅離軻右臂已經將近麻木,衣衫凌亂,一枚符籙從他衣襟中露出一角,傅離軻低頭瞥了一眼,又伸出一根手指將符籙塞了回去。
還不到用的時候。
他悶頭灌了一口酒。
熱辣的烈酒入喉,讓他感覺一下從喉頭暖到了全身。
其實開始修行之後,只要運轉靈力,他是不會再感覺到冷的,只是現在這個時候,很難讓他不想起過去挨凍和挨打的日子。
他喜歡在打架的時候喝一口酒。
也不會醉。
曾經是為了壯膽,後來……只是因為成了習慣。
傅離軻用大拇指揩了下嘴角,聽見了斜後方傳來很輕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雖輕,但步履平穩、氣息均勻。
最重要的是,他很熟悉。
傅離軻把酒壺放下,實在無力,往後一靠,眼眸半闔,靠在了神樹的樹榦上,輕聲問道:“你也是來殺我的?”
那人腳步頓了下,傅離軻能聽出他的氣息亂了些許,腳步也不似曾經那麼平穩。
少頃,那人站到了傅離軻面前,投下一道微涼的陰影。
兩人一站一坐,對峙半晌,都沒有動靜。
傅離軻眼也沒睜,敲了下酒壺,隨意道:“現在不打算動手的話,陪我喝一杯。”
和往日他曾經對這人說過很多次的一樣。
但面前這人仍是沒有動彈,傅離軻這才睜開眼,平靜地注視著對方,下巴朝著自己身邊的空位點了點:“坐。”
這人胸膛起伏一陣,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奪過傅離軻手中的酒壺,猛地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口,發狠似的在傅離軻身邊坐下,和他一起靠在了神樹樹榦上。
難得安靜。
傅離軻偏不讓這種安靜的氛圍持續下去,他輕叩幾下刀背,淡聲道:“這種臟活,不適合你,你做不來,小少爺。”
他身旁那人垂下眼睫,眼底閃過一絲輕微的藍色,清寒如曳雪。
是任平生第一眼見到便誇讚美人的容顏。
衛雪滿低聲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傅離軻想了想:“五宗考核之後,入天衍的時候吧。”
衛雪滿愣了下:“這麼早。”
傅離軻一下坐直,頓了下,意有所指道:“因為…你真的很不會演戲。”
他比劃了下:“很多情緒,你以為自己藏起來了,其實都在臉上掛著,一看就知道。”
衛雪滿眼睫顫了下,掌心攥緊,骨節發白,被尖銳的東西刺破了手掌,血色溢出,被傅離軻瞥見了,又看了一眼,才發現衛雪滿手中攥著一根白玉簪,上面染上了他的血,紅白相間,格外惹眼。
“你背後,就是滄州的無冕之王,衛家?”傅離軻掃了一眼,瞭然道,“是他們讓你來的?”
衛雪滿想了一會兒,覺得事已至此,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心裡綳著的那根線已經徹底斷了。
他搖了搖頭:“其實…我是逃出來的。”
傅離軻眉峰一揚,這倒跟他想得不太一樣。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一個很爛俗的故事,而我只是那個故事裡不被期待的意外。”
衛雪滿只說了這麼一句便沒再多說他和衛家的關係。
傅離軻便也不再多問,同樣是和家中有嫌隙的人,他不會多這個嘴去問。
問為什麼衛雪滿都逃出來了,卻還要被迫成為衛家在天衍的密探,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想來,又是一段辛酸淚。
“衛家要你做什麼?“傅離軻想了想,”殺了我?應該不至於。”
“現在對我殺意最大的應該是天外天,或許還有其他幾個想要趁亂攪局的,但如衛家這種能在小不周山會上有一席之地的龐然大物,不會想要現在殺帝星。”
傅離軻緩緩道:“他們想在會做的,是把帝星控制在自己手中。”
他嗤笑了聲:“畢竟,得帝星者得天下,小不周山會開始前,衛家不會讓我死。”
他說完,轉頭看向衛雪滿:“所以,是下蠱還是下毒?又或是別的什麼控制手段?”
衛雪滿:“毒。”
滄州靠南,毒蟲毒草極多,種類也豐富,很多滄州人都擅長制蠱制毒,衛家想用這種方式來控制帝星,並不奇怪。
兩人說話,又是一陣沉默。
坐了一會兒,衛雪滿兀自起身,說道:“刀借我下。”
傅離軻看了他一眼,並沒有防備這個嘴上說著要下毒控制他的人,反手將妖刀遞給了衛雪滿。
衛雪滿掂了下:“比我的弓重很多。”
他看著雪亮的刀鋒,在自己身上擺了試探了幾下,像是在選擇哪裡更好下手。
傅離軻無語道:“衛家人是怎麼想的,讓你來幹這種事,不是要逼死你嗎。”
就像之前任平生說的,暗探這種活,適合心臟和心大的人。
她心臟,自己心大,都能適應自己的雙重身份和任務。
但衛雪滿不行。
任平生早在很久之前就看出,衛雪滿心裡有事,他心裡一直在掙扎。
到了這種時候,衛雪滿反倒輕鬆了些:“或許,他就是為了讓我死在外面呢。”
“我若事成,對他而言是意外之喜,若不成,我被天衍發現,死在外面,他更高興。”
妖刀在他手中格外冰涼,衛雪滿垂著頭說:“放心,我不是要用你的刀自盡。”
他只是要用這把刀做個記號。
終於找准了地方,衛雪滿最准自己的左臂,正準備一刀砍下的時候,被傅離軻狠狠攥住了刀柄。
衛雪滿抬頭,撞進了傅離軻微沉的眼眸。
傅離軻眼神變了。
從五宗考核最初就開始組隊的默契顯現了出來。
衛雪滿餘光一掃,神念鋪展開,感覺到有兩個身影飛快地靠近。
轉眼間,已經和他們兩人相距只有幾步之遙。
任平生腳步輕巧地落地,沖他們擺擺手,若無其事道:“終於找到你們了,剛才沒看到你們兩人,我還擔心你們出事了。”
華遠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像是監視,也像是忌憚和防備。
看到她輕描淡寫地殺了謝連生,華遠就一直沒有靠任平生太近。
任平生卻暗地裡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上前來。
她的眼神暗示十分明顯,哪怕沒說話,華遠也看明白了。
——有兩個,一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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