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亮,原本是百鬼蟄伏的時間。
城中被連聲的哀嚎打破沉寂,一群佩戴著羅剎族族徽的鬼修被護衛送進城中。
年邁的長老焦急地叩響了一個樸素的木門。
片刻,一個扎著雙丫髻的圓臉葯童探出腦袋,不滿道:“已經白日了,大醫師要休息了,你們懂不懂規矩!”
長老愁眉苦臉道:“秋仙子見諒,若非急病,我等哪敢叨擾大醫師,這是實在沒辦法來,才來打擾。”
圓臉葯童還想再說些什麼,院子里傳來一聲清淡的女聲。
“小秋,讓他們進來。”
小秋皺了皺鼻子,低聲不滿地念叨了一句“您已經好幾天沒休息了”,再開門放這群人入內。
她嫌棄地看著被送進來的這群鬼修,痛得哀嚎不止,但觀望一番,身上似乎又沒什麼傷勢,給人一種無端哀嚎的感覺。
羅剎族的長老對著小秋訕笑了下,解釋道:“我們家少爺三天前在城外捕捉沙豸,遭人暗中下手,那人看似下手不重,當時便沒有太過在意,但是沒想到時間越久,感覺就越疼。”
長老指著在地上痛到打滾,扭曲得像條蟲的羅剎族少爺和幾個隨從鬼修,心疼道:“已經找不少醫師看過了,都說少爺身上根本就沒有任何傷勢,也看不出中毒或是被下藥的痕迹,但少爺就是疼,沒有原因的疼。”
他這番話,看似是在對小秋解釋,實際上是在說給屋內的大醫師聽。
片刻后,有人推門而出。
整個鬼域上下,除了剛入鬼域的新魂外,只要在鬼域待了一年以上,沒有鬼修不知道大醫師是誰的。
一方面是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鬼王對大醫師的青睞。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大醫師的醫術堪稱出神入化。
鬼域中的大多數醫師都只會曾經在人間時所學的醫術,這樣的醫術,能治肉.身,卻治不了魂魄,在全都是魂魄的鬼域之中,能起到的作用並不大。
這也就導致鬼域中醫師極大的缺乏。
偶爾有能力強些的鬼修,還能憑著經驗自行治療,大多數的鬼修受傷了就只能自己扛著,抗的過去就是命不該絕,扛不過去只能聽天由命。
但大醫師不同,她能治療魂魄。
羅剎族長老對這位傳聞中的大醫師好奇了很久,但大醫師神出鬼沒,經常不在王城,脾氣也乖張得很,她生氣起來,就連鬼王也只能忍著,這樣的很角色,誰敢得罪。
長老暗中偷瞥去一眼,沒敢直視,直視偷瞄。
偷瞥一眼后,卻驚住了。
推門而出的人,全身都被包裹在一件素色斗篷中,寬大的面紗直接連脖子都罩住了,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冰涼而澄澈的眼睛。
白日城中有些微風,將大醫師的斗篷吹得輕微抖動著。
長老心中安自驚嘆,這大醫師也太瘦了些,風一起撩動斗篷,讓人感覺斗篷中似乎都沒什麼東西,若是風稍微大一點,就能直接把大醫師刮跑。
大醫師淡瞥長老一眼,見長老半天不動,冷聲道:“杵在這幹什麼,你很好看?”
長老紅了一張老臉,尷尬地咳了幾聲,退到一邊,心道大醫師一雙眼睛看著如此溫柔,怎得一張口說話就這般尖銳難聽,甚至隱約透露出一種不耐煩地暴躁感,叫人不敢靠近。
小秋十分熟練地搬來椅子放在堂前:“大醫師,您坐,我去看看。”
長老愕然看著小秋走到自家少爺面前,探脈問診,不解道:“這、這不是找大醫師看病嗎?”
他沒想到,大醫師的問診方式如此特別。
小秋將幾個痛得不行的鬼修並排放到地上,現自己探查了一番,將幾人的情況彙報給大醫師后,再將人挪到大醫師面前,方便大醫師觀色。
長老在一旁,只能看到全身都被包裹進素色斗篷中的大醫師,只有眼睛動了動,一雙只有看上去溫柔的雙眼觀察了一會兒,吩咐道:“把他翻過來,解開衣領,露出胸口,將五號葯倒在他胸口上。”
小秋如實照做,進屋找出一方小藥瓶,將其中的藥液盡數傾倒在羅剎族少爺的身上。
不一會兒,長老睜大眼睛,看著自家少爺原本光潔一片的胸口上出現了三個不大的圓點。
三個圓點大小不一,形狀也並不是很規則,光看形狀,很像是有水珠滴落在身上,濺出的水痕。
長老驚愕道:“這是什麼,之前醫師檢查時,並沒有這個東西。”
大醫師並不回答,盯著這三點水痕看了片刻,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
“不是毒,也不是葯,而是未曾消散的符意。”
大醫師眼底浮現一抹笑意,啟唇道:“這符意中未含殺意,對身體也無害,只是會疼而已,若是能忍,疼上三個月也就無事了,若是忍不了……”
大醫師表情也有些古怪:“就把衣衫全脫了,在城裡跑上十幾圈,符意就能自然排出體內了。”
長老傻眼了,就連地上疼到打滾的少爺也傻眼了:“脫衣服?”
大醫師“嘖”了一聲,十分不耐煩道:“這個符意很特殊,若是隔著衣服,無法散發出來,你還是會繼續疼下去。”
長老艱澀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大醫師直接道:“唯有此法。”
羅剎族那位小少爺憤慨起身,剛站直又疼的面容扭曲。
這種疼痛根本說不清自何處散發,但叫人根本無法忍受。
少爺硬聲道:“這麼丟人的事情,我是不可能做的!”
“哦。”大醫師下頜輕抬,沖大門的方向點了點,“豪言壯語出去說吧,別在我這佔位置,你們可以走了。”
長老悻悻笑了下,攙扶著自家少爺和另外幾個侍從一道離開,路上還時不時響起少爺忍痛的悶聲。
走出很遠,長老臉色才有些難看,啐了一聲:“什麼大醫師,就么沒見過這種醫師!”
小院里,小秋同樣啐了一聲:“白日里來叩門,還這般態度,叫我說,就不該給他們看!”
大醫師慢悠悠地走回房間,聞言打了個哈欠:“總歸人家給了診金,目前還沒必要跟羅剎族撕破臉,就這樣也行。”
小秋認真道:“大醫師,我發現這幾年您脾氣比以前好多了。”
“有嗎?”
“若是以前,您碰到白日里來叩門,犯了您問診忌諱的人,早就直接一腳把他們踹出門了,還會大罵一句不講規矩。”
大醫師幽幽嘆了口氣:“倒也是,我脾氣是比以前好了不少。”
說到這裡,她神色有些沉鬱,低聲道:“心無定所者,硬氣不起來,我這是被磨成如今的樣子的。”
小秋笑盈盈道:“大醫師怎會心無定所,陛下對您一往情深,只要您點個頭,整個鬼域都是您的家,前些日子黑無常傳消息來,說陛下為您找了一個非常合適的軀殼,要為您重塑肉.身。”
大醫師扯了扯嘴角,眼底卻無甚笑意,只是透露出一股警惕和疲憊。
“傳信給池讖,少干蠢事,我不需要。”
小秋暗自咂舌,這鬼域之中,也只有大醫師敢這麼跟陛下說話了。
小秋走後,大醫師想起剛才在羅剎族少爺胸口看到的水痕,心中生出些波瀾。
好獨到的符意,好精準的落筆。
她已經有近千年沒有再看到這樣厲害的符修了。
什麼時候鬼域來了這樣一個厲害角色?
……
拾月花山谷,越是臨近花開時節,守候在一旁的野鬼們心中愈發緊張起來。
令如夢將髮髻斜梳,重新將三枚白骨髮釵插入發中,獨屬於化神境的靈壓若隱若現。
不僅是她,山谷周圍,有數道濃烈的靈壓引而不發,蓄勢了許久。
眼見著白晝將逝,黑夜即將來臨。
一道洪鐘般的聲音打破了僵持不下的氛圍。
“諸位,我觀今日到場者甚多,想必都是為魂珠而來?”
說話那人直言道:“伏炎不才,對於這枚魂珠是勢在必得的,若是諸位想要,那就勿怪我下狠手了。”
這邊是先前令如夢所說的,野鬼中實力最為強勁四個其中之一。
聞言,令如夢朗笑一聲:“伏炎老鬼,你倒是很自信。”
片刻,另一頭傳來一道輕柔的女聲:“兩位鬼友如此光明正大,我若再不說話,倒顯得我奚玉心懷不軌了。”
三大野鬼同時現身,給拾月花山谷緊張的氛圍更添一筆。
終於,夜幕將至,月色升起。
十萬朵拾月花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顫巍巍地迎風開放。
露出了最美麗的瞬間。
霎時,群鬼振奮。
從四面八方襲來,同時沖向拾月花山谷。
令如夢正打算衝進去,卻被任平生拽了下。
她不愉地回頭,卻聽任平生輕聲道:“別激動,谷中有異樣。”
第36章 侵掠如火
令如夢有些不解, 但聽話地停了下來,皺眉道:“什麼異樣?”
淺紫色的拾月花綿延數十里,交相爭艷, 月輝清冷。只在瞬間,她們周遭的靈壓就消失了一半,想來都已經衝進了谷中。
拾月花山谷極大,要在這數十萬朵拾月花中找到唯一的一枚魂珠,所有野鬼都想爭先。
令如夢放出神識細探過去, 探查一番也沒察覺到谷中有什麼異樣。
倒是能看見越來越多的野鬼衝進谷中, 開始在拾月花叢中肆虐了。
任平生按著令如夢的肩膀,以免她激動之下像脫韁的野狗一樣衝出去。
“好歹也是四大野鬼之一了,稍微注意點形象行不行, 你看看其他三個,哪個跟你一樣第一批就要衝進去的。”
任平生淡聲說著,神識感受到的波動愈發明顯。
一個麻煩的大傢伙, 還帶了一群。
令如夢看著一朵又一朵拾月花被摘下, 哪怕表面不顯, 心中也有些焦急了。
她忍不住道:“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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