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將整個第六層暈染成水墨色的山水畫。
這山,這水,任平生無不熟悉。
再然後,略深的墨色在畫面中簡單勾勒出五個人影。
哪怕只是寫意,任平生也能認出,這五個人影,就是當年她和四個友人。
她眉目淡然,看著墨色畫卷在她面前鋪展,變化,將她記憶深處的畫面再現出來。
最後,彷彿惡作劇一般,水墨畫驟然一空,即將消失得乾乾淨淨。
任平生平靜地伸出手,竟是憑空捏住了本該無形的一滴墨。
這滴墨在她指尖掙扎了下,但掙扎卻也無用,最後索性放棄,由一滴墨,逐漸變化成一支筆的樣子。
這支筆的筆身是通透的墨玉,筆尖由銀凰尾翎摘取的細羽製成,泛著點點銀光,看著古樸而精緻。
任平生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剛才樓下幾層的動靜,是你弄出來的吧。”
“因為我沒有第一時間來找你?”
躺在任平生手心,這支筆彷彿在鬧脾氣,在她掌心打了個滾尤嫌不夠,飛起來用柔軟的筆尖戳了幾下她的臉,以表憤怒。
任平生任由它泄憤,戳了幾下后才反手抓住它。
兜兜轉轉,一千年前的本命靈兵,竟還是回到了她身邊。
“久違了,非墨。”
第25章 赴夢微山
厚重的山門隔絕了兵庫里發生的一切, 哪怕是天衍的掌門,也無法知曉今日入兵庫的四個親傳弟子,都擇選到了什麼樣的本命靈兵。
太華峰上, 雲微和莫知在對弈。
下的一手臭棋的雲涯子站在旁邊觀戰,完全看不進去棋路,只是道:“你們說他們四個會選到什麼樣的靈兵啊。”
他在院子里來回踱步:“小傅那孩子擅使刀,觀吾刀在兵庫已經帶了幾百年之久,不知這次有沒有被取出來的希望。”
傅離軻的師尊莫知在一旁淡定地落子:“觀吾刀太沉穩, 不適合他。”
雲涯子咂舌道:“那可是十大上古神兵之一, 天下人都求而不得,偏你還挺挑剔。”
莫知淡聲道:“不是挑剔,而是實話實說。歸瀾真君苦修數百年, 遍尋世間極致刀法而不得,最終親友盡失,孤家寡人。到這時, 他才發現, 自己一生碌碌無為, 一事無成,就連最後的親人都離他而去, 他成為了真正一無所有之人。”
“觀吾,觀的是歸瀾真君自己,旁人未經求而不得之苦,未嘗親友離散之痛, 練不了觀吾刀,拿不起觀吾刀。”
莫知平日里話少, 說到和刀相關的事情, 卻如數家珍滔滔不絕。
他落子, 呷了口清茶:“我那弟子,還是更適合恣意野性的刀。”
兵庫中,傅離軻正被一堆長刀大矛瘋狂攻擊著,追堵他的靈兵之中,有一把格外顯眼些。
並不是因為外形,而是因為這把刀的走位實在過於離奇了。
兵庫之中的武器皆有靈性,在被入內者吸引生出異象后,就已經自發的按照武器種類自發湊到一起。
因此,在整整齊齊的刀光和劍陣之中,這把上躥下跳,靈活且敏銳地在傅離軻費力閃避時刀走偏鋒,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閃現,差點讓傅離軻吃了大虧。
傅離軻臉色一沉,牙關緊咬,在重重包圍中找准一個突破口。
劍陣將他嚴密包裹,傅離軻不動聲色,看似在應付劍陣,實則在心中默數。
三、二、一!
就在此時,這把格外顯眼的刀從斜上方突然刺出,以一個奇詭的角度穿插而出,險些穿透傅離軻的右肩。
傅離軻眉宇壓低,眼底光芒乍現,屈膝助力猛地一躍,竟迎著刀刺過來的方向跳去,一把拽住了這把靈活且擅長惡作劇的刀。
這把刀算不得很長,約莫傅離軻的小臂長短,不同於尋常大刀的剛硬,這把刀很薄,材質透露出來凌厲的韌性。刀鋒正中一道猩紅的血槽,給這把刀平添一些野性。
他握住刀柄的瞬間,刀震了震,驅散了兵庫中包圍著傅離軻的其他靈兵。
握住刀柄,傅離軻感受到了凸起的感覺,他手指摸索了下,果然發現刀柄的底端刻著兩個字——銷愁。
傅離軻雙眼睜大了些,略有點驚訝。
太華峰,雲涯子凄聲道:“妖刀?!”
莫知冷冷點頭:“我觀兵庫上下,他最有可能拿到的,就是妖刀銷愁。”
雲涯子頭疼道:“那把刀里的妖魂有噬主之相,你就不擔心你徒弟?”
莫知垂眸,看向杯中浮起的茶葉,淡聲說:“刀客不懼難,他敢拿起那把刀,就不懼怕妖魂噬主。”
雲微執白子,封住了莫知的棋子的出路,抬眸輕笑道:“還是會有些擔心吧。”
莫知愣了下,沒想到自己有這樣的疏漏。
這場對弈直至黃昏仍未結束,待到日暮時分,雲微和莫知默契地同時收子封盤。
雲微看向無名峰巔,負手道:“他們出來了。”
……
衛雪滿出來時,背著一把幾乎和他本人差不多高的長弓。
弓通體雪白,唯有側線處有一線由淺到深的藍色,匯聚到弓背凝聚成一粒深邃的海藍色寶石。
令人驚訝的是這把長弓的材質,森冷似白骨,觸手生寒。弓臂生著數十根利刺,每一根的尖部都泛著血光,宛如猙獰的獸躬俯的背脊。
“師弟,你的本命靈兵是——”
謝蓮生話說到一半,看到這把華美又幽冷的長弓時,也一時啞口。
他愣了一會兒,遲疑道:“這把弓的材質和線條,似乎有些像……”
謝蓮生猶豫了下,不知該如何開口。
反而衛雪滿接過話頭,淡聲道:“像白骨。”
謝蓮生點點頭:“但看骨骼線條,卻又不像是人類的骨骼。”
衛雪滿落在長弓上的目光略帶晦暗,啟唇道:“是鮫人的骨骼。”
謝蓮生驚道:“鮫人?傳聞中居於深海,海中妖族的霸主,鮫人一族?”
“鮫人淚?你有鮫人血脈?”
莫知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他們同時回首望去,便見雲微、雲涯子和莫知身形一轉,直接出現在了無名峰兵庫前。
雲涯子上前一步,打量了一番衛雪滿的弓,低嘆道:“此弓名為鮫人淚,由多年前一名鮫人的骨骼製成,在天衍兵庫中存放兩百年,只有擁有鮫人血脈的人,才能夠喚醒它的靈性。”
雲微道:“鮫人一族皆形貌昳麗,姿容不凡,今日得見,果真如此。”
雲涯子瞥了眼始終垂眸不語的衛雪滿,內心輕嘆一聲,沒有追問他血脈之事。
謝蓮生見狀,上前打圓場:“不知傅師弟和任師姐是遇到了什麼樣的神兵,為何還沒出來。”
謝蓮生的嘴就像開了光,剛說到這個,傅離軻就從兵庫里沖了出來。
他跑得飛快,像是被什麼東西追趕一樣,他手裡拿著一柄小臂長的薄刀,那刀似乎很是興奮,發出陣陣嗡鳴,像是對著傅離軻身後的刀光劍影在叫囂。
傅離軻臉色一黑,拽著刀硬是把它拖出了兵庫,兵庫的大門轟然關閉,正好將數不清的鋒芒封閉在其中,那把刀甚至還有些失落。
在兵庫里被無數柄刀劍圍追堵截,傅離軻片刻都沒有停過,此時衝出來,終於鬆了口氣,回頭就看見自己師尊,還有掌門和雲微前輩三雙眼睛看著自己。
莫知對雲涯子攤手:“你看吧,就是妖刀銷愁。”
雲涯子又開始頭疼:“一個鮫人淚,一個妖刀銷愁,今年入門的親傳弟子一入兵庫就搞了這麼兩個大殺器,說出去很難讓人相信我們是正經名門大派啊。”
他說著,嘆了口氣,轉而看向謝蓮生:“你的本命靈兵是什麼?”
謝蓮生神色游移,從身後拿出一根玉笛:“是這個。”
這根玉笛通體呈現清透的碧玉色,唯有笛尾染著一抹深邃的紫意。
雲涯子眼睛一亮:“暗飛聲。”
看到這根笛子,雲涯子心終於放下了一半,他對謝蓮生介紹道:“這是上古時代唯一的音修門派重關樓的三大鎮樓至寶之一,據傳曾經沾染上古時代的鴻蒙紫氣,駐留在笛尾,久久為曾散去。若真能完全參透,對你悟道定有幫助。”
他見謝蓮生面露難色,疑惑道:“得如此至寶,你怎麼這副表情?”
謝蓮生頓了下,眼睛一閉,認命道:“但是師尊,我…不會吹笛子。”
不光是不會吹笛子,他所有的樂器都不會。
世人眼中,謝家寶樹蓮生公子向來以“完美無缺”著稱,所學甚廣。
但他唯獨不通音律。
雲涯子:“……”
這一代的親傳弟子怎麼好像都有點毛病。
天衍的未來真的要壓在這樣一群人身上嗎?
他有點絕望。
緊接著把期待放到了最後一個還沒出來的人身上。
眼下天色漸暗,她已經在兵庫待了整整一天。
外面等候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不知道她在兵庫中遇到了什麼事情。
直到天徹底黑下來,衛雪滿遲疑道:“要不要進去找找她?”
話音剛落,兵庫的門被推開。
任平生走出來,對上幾雙期待的眼神。
雲微:“太慢了吧。”
雲涯子一把擠上前來:“讓我看看,你拿到的是什麼?”
任平生輕笑道:“掌門師叔確定要看?它脾氣可不太好。”
雲涯子一聽,反而道:“有脾氣?好事啊!”
越是有個性的靈兵,越有靈氣,假以時日能夠修出器靈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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