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夏林洋真的知道所謂暗探是誰, 大可直接言明,不必如此含糊地說在他們四人之中。
謝蓮生淡笑一聲,哪怕平日里一貫清雅瀟洒,此時也難免有些動怒:
“夏道友莫非根本不知全貌, 而是從不知何處聽來了些小道消息,無端揣測我和三位道友的清白。”
驟然被圍攻, 夏林洋有些著急, 抬高聲音道:“我有確切消息來源, 我敢肯定,你們四人中,就有一個混入天衍的密探。”
衛雪滿適時接過話頭,不咸不淡道:“既如此,夏道友直說便是。當然了,為證夏道友所說的真實性,不如再說說消息從何而來。”
傅離軻淡淡點頭:“衛道友說的有道理。”
他若無其事的模樣讓夏林洋愈發震怒,當即道:“傅離軻可真能演戲,我說的密探,不就是你嗎。”
他越說越急:“上次凌雲戰場,蕭紫悠害死了一眾天衍同門后叛出還嫌不夠嗎?如今她派你來天衍當密探,又想再殺多少人?!”
盛怒之下,夏林洋脫口而出,矛頭直指傅離軻。
傅離軻則不慌不忙,冷靜道:“口說無憑,你憑何斷定我是千仞會的密探,證據呢?”
夏林洋咬緊牙關,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此時,其他人也看出來了。
他堅持不說,一定是這消息的來路有問題,不方便告知。
任平生溫聲道:“既然這個問題回答不了,那不如說說另一個問題吧。”
她說著,手腕一翻,從芥子囊中取出一件血衣。
血色泛著暗紅,早已經凝固成略硬的血痂,看上去時日已久,只是透過這衣服上大片的血跡,也能看出衣服主人傷勢之重。
任平生拿著血衣走到正殿中間,距離夏林洋越來越近,慢條斯理道:
“前些日子,五宗考核第三場武試前一夜,我的兩個隊友被不明身份的殺手突襲,被重創,若非施救及時,只怕我兩個隊友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突然就被說得不久於人世,衛雪滿和傅離軻暗中對視,紛紛給對方使眼色。
你去。
你演。
你傷更重。
你更會演。
眼神交鋒片刻,衛雪滿認命上前,對在場幾位峰主將那晚之事合盤托出。
他聲音清如冷玉,將那晚和傅離軻一同遇襲之事娓娓道來,言語間不見任何怨懟,只是冷靜地陳述事實。
但這樣平靜地訴說,卻讓雲涯子乃至幾個峰主都忍不住眉頭緊獰。
靡菁沉聲道:“五宗考核竟有這種事?簡直豈有此理。”
聽完他們的遭遇,雲涯子震怒道:“五宗考核最是注重公正,決不允許有人暗自行此等陰詭之事。”
言罷,雲涯子看向任平生:“你當眾說起此事,應是對下手之人心裡有數了吧?”
夏林洋愣住了,沒想到場面轉變得如此之快,他的指認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卻被反將一軍。
任平生回身,向傅離軻伸出手:“符。”
傅離軻一愣,這才想起前些日子她曾給過自己一枚符籙,說日後總會有用的。
他那時沒多想,只是一直聽話得將這枚符籙帶在身邊。
原來她說的用處,竟是這件事。
傅離軻將那枚符籙放在任平生手中,符籙彷彿收到了感召,自她掌心飄搖而起,懸於血衣上空,開始無聲自燃。
淡黃色的符火自底部緩緩燃起,將符籙燃燒殆盡后,留下的餘燼落在血衣之上,竟用餘燼的餘溫將血衣也引燃,化為一陣飛灰。
飛灰聚集到一起,在空中形成一條極細的灰線,懸浮於半空,似乎要向著某個方向飛去。
眾人悉數屏息,看著那條細瘦的灰線於空中緩慢地漂浮著,最終纏住夏林洋的手腕,攀上他的肩膀,落了他一身灰。
夏林洋不知這是發生了什麼,但心中生出了些警覺。
雲涯子問道:“這是何物?”
任平生緩緩走近,輕聲道:“閑來無事做的小玩意,是千里追蹤符的異生符,可以通過這張符,找到接觸過某個物體的人,再一直追溯到他最後見到的人,碰到的物體。
《太初符法》中將這枚符籙定名為識跡尋蹤符,不過我更愛叫它真相大白小電視。”
後半句,任平生說的很輕,極少數聽到了的人,卻也沒明白她在說什麼。
任平生抬眸,眸光冷然而篤定:“夏道友,方才我用這張符追蹤的物品是傅離軻受傷那日穿的衣服,衣服上不僅有他的血,還有殺手的血。符被傅離軻隨身攜帶,經過了半個多月的溫養,已經熟悉了他的氣息,因而符找尋的便是在衣服上留下血跡的另一人。”
她意味深長道:“夏道友能否解釋一下,為何重傷我的兩個隊友的人,最後一面見到的人,是你?”
形勢陡轉,夏林洋當即僵在原地。
夏軼暴怒而起,拍案道:“你以為隨意杜撰一個不明所以的符籙用法,便能消除傅離軻的嫌疑嗎?!如此包庇他,你哪裡當得起天衍首徒之職!”
任平生轉而看向雲微:“這枚符籙究竟是不是我杜撰的,師尊最清楚了,不是嗎。”
雲微頓了下,而後道:“《太初符法》中確有對這種符的記載,品階效用和用法都能對上,並非杜撰。”
只是,這種符籙早已失傳,至今無人能畫出。
雲微定定地看著任平生,沒太在意今日這出鬧劇,只是在想,這個隨手撿來的便宜弟子,究竟還隱藏著多少驚喜。
這下,需要解釋的人變成了夏林洋。
夏林洋站立在正殿中,覺得一瞬間自己就失去了天衍對他的信任。
就連雲微前輩都開口證實了符並沒有問題。
那有問題的,不就只有他?
夏林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艱難道:“那夜,我睡不著,獨自出門散步,或許在途中和那名殺手偶遇了吧。”
這個解釋,就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
倪野抱臂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吃瓜,聽到這裡便道:“話說到這份上了,後續之事就交給我吧。”
他沖雲涯子微微頷首:“他不願說真話也沒關係,我會讓他說的。”
夏林洋聽聞此言,神色煞白。
他自幼在天衍長大,對執法隊的恐懼簡直刻骨入髓,難以磨滅。
關鍵時刻,夏軼鐵青著臉,擋在夏林洋麵前:“縱然此事林洋有錯,我們認便是。但林洋有錯,就能證明他傅離軻的清白嗎?!林洋雖在五宗考核中犯了錯,但他剛才所說,確是真心實意為天衍著想,不願一個千仞會的密探成為親傳弟子。”
夏軼語重心長地說著,而後向雲涯子深深躬身一拜。
“林洋是有錯,無論什麼懲罰,我們都願意承受。但傅離軻此人,必須嚴查!”
夏軼餘光掃過任平生八風不動的鎮定模樣,心頭一陣惱怒,又道:“就連他的兩個隊友,同樣也有嫌疑,還望掌門能夠徹查!”
他狠狠掐了下夏林洋,夏林洋回過神來,索性神色一厲,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承認,是我找人暗算你的,找的就是千仞會的人。”
眾人一陣無言。
剛才指認傅離軻,罵千仞會罵的倒是很大聲,如今到他自己了,竟還是從千仞會找的殺手。
千仞會是如今的當家蕭紫悠曾是天衍弟子,多年前和天衍不知起了什麼糾葛,直接叛逃出了天衍,成立千仞會,多年下來,千仞會已經成了如今大荒排的上號的殺手組織。
遇襲那日,任平生他們三人就已經猜到下手之人是職業殺手,應該是接了委託來的。
所以夏林洋才不敢直言自己的消息來源。
畢竟,就連他自己,也是從千仞會內部打聽到的密探身份。
只可惜,對方說的太過含糊,他也無法確定千仞會混入天衍密探的確切身份,只能在武試場上去試探一番。
果然,那日他說完那番話后,傅離軻的表現有些異樣。
他便猜測,那個密探就是傅離軻。
夏林洋咬牙切齒地瞪著傅離軻:“但你以為,你的身份就洗的白嗎?”
“我得到的消息,來自千仞會的密探是個男子,年十八,是個武修,極擅使刀,修為不高,但戰力極強。”
“這樣的人,除了你,還能有誰?”
夏林洋冷聲道:“那日武試台上我拿千仞會試探你,你明顯失神,你又作何解釋!”
眾人沉默片刻,靡菁眸光微沉,問道:“傅小友,他所說的,你作何解釋?”
倪野看著這一團亂的場面,不耐煩道:“說這麼多做什麼,我都抓去執法堂,保你們明天就能知道一切。”
靡菁瞪他一眼:“只怕是到時候,他們倆已經沒命了。”
倪野邪肆一笑:“暗算同門之人,外來的密探,多死一個又何妨。”
氣氛因為他這番話陡然冷了下來。
傅離軻仍是面冷寡言的模樣,直言不諱道:“沒什麼好解釋的。”
就在眾人以為他是少年心性不喜解釋時,傅離軻再次語驚四座。
“我確實是千仞會派來的密探。”
這下,就連倪野也有些發愣。
他驚道:“你都不狡辯一下?這是可以說的嗎?”
說著就要上前來抓人。
“夠了!”雲涯子一聲冷呵,打斷了混亂的局面。
他瞥了眼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任平生,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小傅確實是密探,但不是千仞會的派到天衍的,而是我派去千仞會的。”
眾人再度傻眼。
幾個不明情況的峰主挺熱鬧聽得跌宕起伏,本以為已經到了尾聲,竟又來了個峰迴路轉。
莫知默默走上前來,複雜地看了眼自己剛收入門下不久的親傳弟子,淡聲道:“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傅離軻沖他俯身行禮,卻道:“抱歉,師尊,我不能說。”
“行了。”雲涯子臉色一沉,道,“此事到此為止,小傅的身份對於天衍而言亦是秘密,此事關乎天衍未來大計,不容有失。
我希望這件事情可以止步於正殿,不要讓我在外面聽見任何一句相關之事,可以做到嗎?”
說到這裡,雲涯子一改平日里四處被懟也不生氣的好脾氣模樣,語氣雖然平淡,但無端讓人感受到鄭重和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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