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何時去到了傾塌而下顯露出的古戰場中,在沉默封凍的無數戰士身側,一步步向前沉默地走著,在雪地上留下黯淡的紅影。
任平生穿行在這片古戰場之中,一言未發。
她只是抬頭,深深地將所有人最後的模樣都看進眼底。
都是她認識或是熟悉的面容。
離她最近的那人曾是天南學府的學子,叫過她好幾年的山長,第二個持劍那人被封凍的臉上怒容未消,任平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和硯青還算相熟,有時會找硯青試試劍招。
一個、兩個、三個……十七個。
第十八個,她在這個身影前停留的時間格外長了些。
這個身體只有獨臂,沉默地屹立在原地,殘存的右臂上掛著念珠,半舉著置於胸前,是他一貫誦念經文時的動作。
他身型很是高大,任平生在女子之中算得上極高挑的身型,卻也要極力仰著頭,才能看清這人微微垂著的面容,看清他最後是什麼神情。
可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靜平和,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戰至最後一刻,而是平靜地念誦了一篇經文,超度所有的戰友,也超度他自己。
任平生抬手去碰了下他的念珠,她掌心的溫度將念珠上覆蓋的白霜暖化,任平生緊緊盯著他,干啞的喉嚨終於擠出破碎的音節:
“竹疏……”
她狠狠攥住這位寬仁的佛修手中的念珠,深深呼吸了許久,聲音依舊哽塞發痛。
良久,她才緩緩抬手,拂去了竹疏身上所有的白霜,露出他原本清俊溫煦的容顏,似神佛垂眸,平和地注視著一切世人,也溫和地注視著她。
天衍眾人終於趕到她身邊,看著她幾乎繃緊幾欲弦斷的模樣,都無人敢上前,只是擔憂地看著她。
任平生雙眼赤紅泛著可怖的血絲,她眼神四下巡視一周,看到前方不遠處,宗杭身旁散落了一地被毀壞的靈器,他半靠在一塊巨石前,眼眸半闔,手中死死攥著他的本命靈器乾坤鼎。
此刻,天地間似乎有某種無形的影飄蕩而來,從任平生身側拂過,又向著四周散落而去。
這樣的動靜旁人沒有察覺,卻驚擾了任平生。
她眼睫顫了下,最終看向古戰場的中央,緩緩提步而去,走到了一塊已經被雪崩毀壞得看不出原貌的皮囊前,漠然垂眸俯視著他。
阿喬的意識竟仍未消散,他奮力睜開一眼,用盡全部的力氣,向著任平生伸出手。
“我……不甘心。”
他覺得自己也不一定能撐到走出這裡,看一眼春天的模樣,可還是有些妄想。
“我不是他,可我最了解他。”
阿喬斷斷續續道:“我…我把靈魂,還給他們。”
“你能……帶我出去嗎。”
第173章 種個春天
“你走不出去了。”
任平生眼眸低垂, 漠然地看著阿喬,語氣平靜到近乎冷漠:“你的意識還能最多還能存在一炷香的時間就會麗嘉消散。”
她頓了下,輕聲道:“一炷香的時間, 我離不開這裡。”
“這樣啊……”阿喬有些失望,許是要消散,聲音愈發輕了,幾乎要埋入風中無從捕捉,“那就到此為止了嗎。”
他也不知是在問自己, 還是在問任平生, 耳語般的聲音,任平生卻聽清了。
她回望了一眼佇立在她身後的竹疏,眼睫顫了下, 突然道:“但你的願望,我可以完成。”
阿喬聞言,眼中猛地綻開光亮, 那是一種臨終之人最後的希冀和瘋狂。
“作為交換……”後半句, 任平生聲音極低, 只有阿喬能夠聽見。
身後人天外天的人們紛紛用怪異的眼神看著她,左護法眼中驚疑不定, 不知她為何要跟一副已經空了的皮囊旁若無人的對話,從進入到這裡后雲七身上所有的怪異都顯現了出來,左護法心臟開始狂跳,此時此刻終於開始慶幸, 還好那位留有後手。
他抬手示意身旁的仙使靠近,低聲囑咐道:“那具皮囊, 我們要帶回去。”
仙使應是, 以合圍之勢向著任平生包圍過去。
天衍弟子見狀, 立刻攔住他們,雲近月橫眉道:“別打擾她。”
左護法頓了下:“你知道她在做什麼嗎?你知道她身旁那個是什麼東西嗎?就讓我別打擾她。”
他說完,不屑地嗤笑了聲。
雲近月不為所動:“我不知道,那又如何,她是我師妹,她現在不想讓任何人靠近,那我便保護她不讓任何人靠近。”
她這番邏輯簡單直白到甚至找不到反駁的點,左護法哽了下,倒也沒有把這群小輩放在眼裡。
此行最重要的目標已經找到了。
雖然……已經瀕死了。
左護法眸光略沉,沒有理會天衍眾人的阻攔,隨手一揮,輕易地便制住了天衍弟子,下令道:“去,把那東西收回來。”
他口中的那東西,便是阿喬殘存的皮囊。
話音剛落,左護法感覺到一股極其冷厲的目光懾住了他,竟是雲七向他投來了冷漠至極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