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少有人敢直視廣息先生的雙眼,他的眼神,總讓人有種自己完全被看穿的感覺。
女子卻敢抬頭,直視他:“先生,並非如此。本也並不算是多精妙的計策,只是沒想到,被人以這樣的方式破了局,頗覺奇異。”
那場即興煉丹,初看直覺手法精妙,細品之下,倒覺得這像是一場率性之極的惡作劇。
她停頓一拍,又道:“誠然,我確實輸了,無可爭辯。”
廣息先生信步入內,掃了眼女子桌上陳列著的名單,其中有幾個被打上了圈,顯然是被重點關注的對象。
若是關注了天衍入宗考核的人便清楚,這張名單正是此次報考天衍的所有人。
廣息先生對她這等行為不置可否,
“橫舟,輸一次也好。”
名喚橫舟的女子眉眼微動,沒贊同,也沒出言否認。
廣息先生淡聲道:“天下人都在猜測紫微星是誰,你如何看?”
橫舟垂眸,眼神在名單中那個被她圈起來的名字停頓些許,卻只是道:“時間太短,學生看不出。”
“那便出去走走,多看些人。”
廣息先生抬腕提筆,眉目低垂。
那雙世人不敢直視的眼,通透而淡漠,但被他注視的人,都能感受到別無旁騖的專註。
寫完拜帖,廣息先生才道:“你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多年師生情誼。你是陣法師,卻不要將自己局限在陣法的三尺之地,出去看看吧。”
言罷,他將寫下的拜帖交給橫舟。
“我等讀書人,這雙眼看天,看地,卻也得好好看這人間。”
拜帖的分量不重,落在橫舟肩頭,卻讓她心裡發沉。
“小不周山會在即,你替我去一趟天衍。”
待橫舟離開,廣息先生摩挲著腰間殘破的玉珏,眸光深邃。
距離預言中界靈歸位,天道擇主的時間愈發近了。
預言中那位紫微星,究竟和天道擇主有沒有關係?
紫微星,究竟是何人?
……
【速報,天衍那位又拿下了一場文試榜首!】
“這是第三場文試了吧,她考了三場便是三場榜首?”
“不止,第二場武試她們組也是全勝。不過她在武試之中並不出彩,那日赤手煉丹的驚鴻一瞥后,第二輪武試並無突出表現,反倒是她的兩個隊友,在個人試和雙人試中都相當搶眼。”
“等等,兩輪武試全勝,三場文試榜首,她豈不還是第一位,且是滿分第一?”
“不僅如此,她的兩個隊友,衛雪滿排第二十一位,也相當靠前。另一個稍低些,排在六十四位,但也在百名之內,擁有進內門的機會。”
“分數能和她媲美的,也只有柳溪和蓮生公子了吧?”
“但我覺得,像陸佰陸拾陸組那般鋒芒畢露,也算不得好事,他們現在已然成為其他幾組的眼中釘了。”
“你們說,無字牌那位的第一名,還能保持多久?”
仙網的討論一語成讖。
夜裡,任平生正如往常一般泡在仙網裡看書,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焦急的叩門聲。
緊接著,便是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傳來。
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任平生眸光冷了下來,推門而出。
夤夜前來叩門的,果然是她的兩個隊友。
門剛打開,便是衝天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衛雪滿一身淺色的長衫完全被血染紅,被暴雨澆得完全貼在身上,狼狽不堪。
傅離軻面若金紙,脖頸上橫亘一道猩紅的傷口,許是因為淋了雨,傷口血肉外翻處泛著白,人已經陷入半昏迷,毫無意識地被衛雪滿背著倉促奔來。
衛雪滿見到她,滿目慚愧:“我——”
“先進來。”
一雙手接過他背後昏迷的傅離軻,然後在他肩膀上輕拍。
沒用什麼力氣,卻讓衛雪滿倉惶不安的心稍微平復下來。
木門隔絕了屋外冰冷的雨滴。
任平生將傅離軻平放在床上,從芥子囊中取出金針,熟練地封住傅離軻身上幾處大穴,終於制住了他不斷外涌的鮮血。
此時孤月高懸,風雨叩窗。
距離他們下一場武試開始,只剩兩個時辰。
作者有話說:
第14章 初春之柳
背著個比他高的人一路狂奔到這裡,方才情急之下不覺得,如今回過神來,衛雪滿才覺得喉嚨里一陣血腥味上涌。
他嗓子幹得發痛,咳了兩聲才道:“他傷在——”
“牆角立櫃的第三層中有個藥瓶,第四層中有繃帶,拿出來給自己上藥。”
“他不會有事的。”
彷彿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任平生聲音平緩而沉穩,手中施針的動作不停,金針精準地扎入傅離軻的穴位,淡聲說道:“相信我嗎?”
衛雪滿吐出一口沉悶的鬱氣,緩緩點頭。
很奇特,他這個隊友,似乎總能簡單一句話就讓他安心下來。
翻出藥瓶和繃帶簡單給自己上了葯,衛雪滿站在床榻邊,默不作聲地看著任平生施針。
床上傅離軻的血制住了,但臉色絲毫沒有好轉,仍然白得像紙。
“把立櫃第二層的紫玉匣子拿出來,將棕色的那枚丹藥搗成粉末,用溫水融化讓他喝下,再將白色丹藥讓他直接吞服。”
衛雪滿條件反射地聽安排去做事。
將丹藥遞給她,任平生伸手接過,卻並沒有抽離,而是穩穩地握住了衛雪滿的手。
觸手一片冰涼,甚至隱約的在顫抖。
任平生看著他,烏沉的眸平靜無瀾,聲音溫緩:“事態緊急,須得勞煩你暫時做我的葯童了,可以嗎?”
衛雪滿神情有些恍惚,聞言反映了一會兒,直愣愣地點頭。
“紗布。”
“給他渡些靈氣,直到我這輪施針結束都不要中斷。”
整整一晚,衛雪滿都在任平生的指揮下忙東忙西,沒有停過。
等到他回過神來時,外面天色已然大亮。
他猝然回首,看向坐在床邊的少女。
水墨色的窄袖中露出一截骨節分明的素白手腕,她眼眸低垂著,眼下一圈青黑,神態卻無疲色。
同樣是忙了一整夜,她竟也能如此從容。
甚至……甚至還能抽空出來關心他的心裡狀況。
衛雪滿心中生出一絲羞愧。
人一旦忙起來,就不會有心思去想東想西。
她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狀態,才讓他當葯童幫忙的吧。
良久,床上的人在發出一聲嘶啞的悶哼。
昏迷了整整一夜的傅離軻,終於睜開了眼睛。
剛醒過來,嘴裡就被塞進一枚丹藥,清苦的葯香在嘴裡綻開,緊接著是溫暖的靈力從丹藥灌入體內,滋潤了他乾涸的靈脈。
傅離軻眼神略有茫然,聽見任平生問:
“看清了嗎,是誰傷的你們?”
她一開口,傅離軻就知道,哪怕沒有親眼看見,她對昨晚的事情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傅離軻聲音嘶啞,闔眸遮住眼中的不甘:“沒有,全都是蒙面之人。”
“那便是沒有證據了。”
傅離軻喉結上下滾了滾,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嗯”。
“你傷處看著可怖,實則並不致命。”任平生眸光微冷,淡聲道,“動手之人經驗老到,讓你痛不欲生,暫時失去行動能力,但又不會殺死你。會這樣做的人,目的很明確——”
“就是為了阻止我們參加今日的武試。”
衛雪滿站在床邊,垂著頭說出這句話。
衛雪滿向來溫柔淺淡的聲音都抬高了些,像是從有尖刺從溫潤的玉面尖銳劃過,留下難看的印痕:
“我們沒有證據,就連向天衍反應也無人可追究,這輪武試徹底放棄的話……損失就太大了。”
已經到了關鍵的第三輪,這輪的分數將會決定很多人的成敗。
“如今平分的人很多,若是這輪武試的十八分丟掉,傅道友會直接掉出百名外的。”
傅離軻深深閉上眼睛,掩藏於薄被之下的手攥得骨節發白,被任平生揭開,再使了點巧勁,讓他鬆手。
“不想讓我昨晚白忙活的話,就鬆手,傷口要裂開了。”
任平生看著兩個垂頭喪氣的少年人,輕嗤一聲:“再說了,誰說要放棄這輪武試。”
她偏頭看著窗外薄日初升,灑在她肩頭眼底,倒影著眼底似一汪冷泉。
“不是還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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