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十三次同樣,我探尋的虛空之地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時間更長,可我們離開這裡后,在大荒過去的時間比我們的實際感受要短得多。”
任平生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你卻感受到她在虛空待了至少半年時間,如此算來,她在虛空中的實際時間只會更長。”
任平生輕呼一口鬱氣:“我了解素光塵,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她如果有更好的辦法,絕不會允許自己在這裡耽誤太長時間。”
“她既然如此,那一定是有什麼不得不停留在這裡的理由。”
任平生眼底光華流轉,最後,終於鎖定了一個答案。
“所以,虛空壁障並非實際的象徵空間距離的壁障,而是……時間。”
說出這個答案的瞬間,就連任平生自己都怔愣住了。
對了,是時間啊。
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性,素光塵究竟怎樣保證可以將她的魂魄送達千年之後,甚至一度去復盤素光塵繪製過的所有陣法,試圖尋找一個答案。
沒想到,這個答案和素光塵隱藏她身體的方法一樣,都被埋藏在虛空之中,
任平生深吸一口氣,讓心情沉靜下來。
如果是素光塵,如果現在在這裡的是素光塵,她會怎麼做呢?
任平生得出了答案。
她睜開眼,指尖懸著白色微光,作為靈力使用時的引線。
感受到磅礴的靈力,遠處又傳來了混沌的躁動。
混沌雖然在虛空的第二層區域分佈最多,但卻可以毫無阻礙地在虛空任意一處暢遊。
“幫我擋住那些東西。”
任平生眼眸低垂,專註在她手指所落的地方,頭也不回地對帝休說了這麼一句話。
帝休應聲變回人形,守衛在她的身邊。
此處沒有陣盤,沒有壓陣石,本來應該沒有布陣的條件。
但不用這些東西,只靠自然之力來布陣,本就是素光塵所秉持的陣道。
任平生指尖帶起的靈力引線在虛空中飛速地織成一張廣袤無邊的陣法。
虛空中停滯著的迷失物的方位準確地出現在了她腦海中,這是她前幾次經過這裡時順便記下的。
那時只是覺得這些停滯不同的迷失物的分佈有些意思,稍作調整,就很適合布設陣法。
沒有陣盤的陣法只是虛無的力量,懸於虛空之中,像極了一方浩瀚的星盤。
靈力引線途徑每一個停滯在虛空中的迷失物時,就像點亮了星盤中的一顆星星。
她抬頭望去,當空那雙澄黃的黑蛟眼正對著虛空中的萬事萬物怒目而視,像是保持著這樣的不甘千年萬載不曾變化。
陣眼。
任平生輕笑一聲。
最容易被忽視,卻又最有存在感的地方。
是素光塵設置陣眼的習慣。
任平生收手,由她布出的這個浩瀚的星盤陣法已經點亮了這方虛空之中所有的陣點,宛若群星閃爍。
“怎麼還是這個陣。”任平生低喃了句,“就不能有點新意。”
星羅萬象陣。
素光塵最常用的一個陣法,也是素光塵教她陣道時,她學會的第一個陣法。
任平生眼底多些沉色,徑直向著虛空穹頂飛去。
她的速度很快,好像心中的某種情緒膨脹到極點后即將爆破的前夕。
帝休跟在她斜後方向上飛去,在這空寂虛無的虛空之中,竟然因為這可怕的飛行速度而感受到了陣陣勁風刮在他臉上。
帝休看了眼任平生,他本以為此刻她的情緒應該很激動,乃至有些焦躁,但她的表情卻平靜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們飛快地向著穹頂的黑蛟飛去,這距離看似不遠,但他們一路飛行了許久,終於黑蛟龐大的身軀近了些。
它盤踞在穹頂之上,虛空至高處的壓迫感極強,讓任平生感覺自己這剛分裂出來的魂魄有些不穩定,越靠近黑蛟,靈魂深處傳來的壓迫和撕扯感就越強烈,乃至她的魂魄的顏色都逐漸變淡。
帝休驚駭道:“你——”
任平生卻沒有在意,她知道,這是魂魄離體許久的正常情況,原本以她的神魂強度,離體至少七七四十九天後才會出現魂魄消退的情況。
但在虛空中,在這龐大到彷彿要將天空穹頂完全遮蓋的黑蛟面前,她魂魄消退的速度在無限加劇。
帝休見狀,知道沒什麼可以阻攔她,擔憂道:“你知道虛空壁障在哪裡了嗎?”
任平生目光沉靜,肯定道:“我不需要找虛空壁障了。”
帝休:“為何?”
“那個人,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任平生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和素光塵一次看似尋常的對話。
——“如果你要將此生所見最美的風景封存起來,你會把它藏在哪裡?”
任平生那時想了想,回答道:“眼睛里。”
“如果是我已經親眼得見了此生最美的風景,那我要讓它永遠封存在我的眼睛里。”
她終於飛馳到黑蛟的面前,堅硬如鋼鐵的外皮和鋒利的爪都觸手可及。
黑蛟盤踞在穹頂之上,如壓城黑雲,讓人心中不由得心跳加快。
任平生魂魄的顏色愈發淡了,她不管不顧,甚至加快了速度,一路飛到了黑蛟的兩顆巨大的眼瞳前方。
她伸出手,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左邊那隻眼,她的手指似乎穿過了某個無形的壁障,像是光河在她掌心淌過,水流又無法阻攔地繼續向前。
就在這一瞬間,任平生眼中看到了很多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畫面。
素光塵帶著她失去意識的身體,穿過一層又一層虛空的阻隔,斬斷了無數混沌的觸手,以虛空中的迷失物為引,讓其成為她陣中的萬千星辰,布下了這一方穿越時間與空間的星羅萬象陣。
她看到素光塵施陣后疲憊的神色,看到素光塵衣擺處沒來及洗去的血跡。
“作為你入道途的引路人,我其實已經沒什麼能再教給你的了,畢竟你的修為已經遠遠超過了我。”
“但在陣法這一道,你要學的東西還遠著呢,我準備了九百多張陣圖,還沒來得及給你看,有點可惜。”
那個聲音像是穿過了茫茫時間長河,傳遞到現在,傳達給了此刻的任平生。
“不過,最後這一陣,就當做是你修習陣法的最後一課,也算有始有終。”
素光塵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像是隔著流螢閃爍的光河和任平生對視。
“應該能解出來吧。”
任平生攥緊手掌,但虛無的光河只是從她指縫中漏走,連同素光塵在她面前的身影一道淡去。
倏然,黑蛟澄黃的眼瞳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暈,讓帝休忍不住側目避開。
只這一瞬間,任平生就消失在了原地。
就像是被黑蛟的眼睛吸了進去,不見蹤影。
徒留帝休一人在外。
帝休在黑蛟頭頂的尖角處坐下,開始了他最擅長的事情——等待。
虛空壁障之外的地方,跟任平生想象得不太一樣。
這裡太安靜,好像一切都被封存停滯了。
就連壁障的內圍,雖然無聲但不時浮動著的迷失物都沒有。
茫茫天地間,只餘一片空寂。
四處都是白茫茫的,若隱若現的白光讓任平生眼睛有些不適。
任平生行走其間,很難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震撼。
虛空壁障是三千世界界域的交匯點。
這裡每一道白光,都是一個世界的界域。
任平生小心翼翼地在其中行走,不敢觸碰到任何一道不屬於大荒的光芒。
一旦觸碰到不屬於自己世界的界域,就會立刻被那個世界的界域排斥開,意識徹底碾碎成為虛無、
好在,到了這裡,她對本體的感受就明顯了起來。
她在白光中遊動,避開一道道無形的白光后,終於在某個隱秘的角落,看到了在這方純白世界中格格不入的身影。
她的身體,安靜地橫卧在一道溫煦的白光之中。
她的神態平靜,臉上甚至還泛著健康的紅暈,彷彿安睡。
第76章 天生絕脈
很長一段時間, 任平生不敢靠近自己的身體。
她很少有這種旁人的角度來觀察自己身體的機會,如今距離原本的身體一步之遙,任平生竟然有些不敢靠近。
她的身體看上去非常健康, 甚至連一千年前被天雷造成的致命傷也不見了,胸膛平緩地起伏著,就像根本沒有經歷過這千年的時光。
也確實如此,虛空壁障之中,本就沒有時間的概念。
任平生伸出手, 試圖去觸碰自己的身體, 但卻被那道白色的光膜攔在了外面。
意外的,這道散發著白色微光的光膜觸手相當溫軟,像將手指浸在暖泉之中, 暖泉淌過後在指尖留下一絲溫熱的餘溫。
像是……母親的子宮正在孕育生命。
很顯然,這道光膜在抗拒她,雖然是用如此柔和的力量。
抗拒她, 卻保護著她的身體。
任平生收回了手, 並沒有強硬地闖進去, 而是輕嘆了口氣,神情很是複雜。
重生在千年之後的一切疑問在這裡都得到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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