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即將消亡時,池讖聽到了一個聲音。
其實對方語氣平淡,甚至隱約還帶著些嫌棄和不耐煩,但在當時的池讖心裡,那是世間獨一份的特別。
她說:“你想活嗎?”
那時他被困在火里,已經說不出話,隔著滔天烈焰,很像伸手觸摸一下她的袍腳,卻動彈不得。
池讖茫然想著,那時他沒出聲,但對方彷彿聽到了他心中所想,繼而道:“想活就聽我的。”
他聽了,所以自那之後,世上少了一個池讖,多了一個鬼王。
池讖回想起,他問過她名字的。
但那時,她眉眼掠過晦暗之色,淡聲說:“大醫師,叫我大醫師。”
而今日,他同樣被困在這裡,生命垂危,動彈不得,像極了初見那日。
池讖手指動了動,從亂石陣中伸出去。
這次他手上不再有火焰,他可以放心地去觸碰她的袍腳。
可是她的腳步帶起的微風掠過池讖的手心,倏然遠離,只有靛青色衣袍厚重的衣角從他指尖拂過。
池讖伸手想去抓,卻只落了個空。
他想,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的妄想,是他的貪戀,是他的自作多情。
如果…如果他在她眼中就只是一個麻煩的病人,那現在呢?
現在他也快死了。
這樣是不是能讓她在多看自己一眼,再救他性命一次。
池讖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直垂著的頭終於抬了起來,額角的血順著淌了一臉,他心中的不甘像野火燎原,支撐著他看向前方。
然後他看見霜天曉像是根本沒看到他一樣,徑直掠過他身邊,撲向前方那個同樣血跡斑斑的身影,連聲說道:“怎麼樣,你怎麼樣,擋什麼讓我看看!”
霜天曉上手就要扒開衣服看傷,任平生哪能不擋,一邊擋一邊說:“沒事,真沒事。”
任平生看上去一身的血,但被天裂中的力量補足后,又吃了一片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樹根塞進手裡的神樹葉子,現在已經沒有大礙,只是看著嚇人。
霜天曉確實被嚇到了,但多年的行醫經驗讓她理智佔了上風,上下仔仔細細掃了任平生一眼,最後目光定格在看上去最嚇人的脖頸處。
那裡有著一個血紅的掌印,現在已經腫脹起來,一片青紫,叫人不忍多看。
霜天曉手顫了幾下,被她強行平穩住,搭上任平生的手腕,感受到她強有力的脈搏后,這才鬆了口氣,信了任平生說的“沒事”二字。
霜天曉胸膛深深起伏几下,看著任平生這一身狼狽的樣子,心頭火直冒,轉身快步朝池讖走去。
池讖看見她去而復返,眼睛亮了些,還沒開口就看見霜天曉一腳踹上了他心口。
“嗤”的一聲,穿胸而過的石柱插得又深了些,濺起一陣血花。
任平生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一邊看熱鬧一邊說:“當心點,別弄死了。”
霜天曉動作一頓,轉頭對她怒目而視:“他把你傷成這樣,你還讓我當心點別弄死了?!你不是最記仇的嘛,什麼時候這麼沒出息了!”
任平生好脾氣地任她罵,心裡卻道早些年說最記仇的是素光塵,現在就又變成了她,這人脾氣上來說話從來不講理。
眼見池讖已經進氣比出氣少了,霜天曉還想再踹幾腳,被任平生從后抱著攔住了。
她將霜天曉拖遠了些,自己卻走近,指尖捻著一枚符籙,頃刻間化作利刃。
任平生不緊不慢道:“誰說不弄死了,只是動手的人得是我,你不行。”
霜天曉的憤怒終於消退了些,冷靜下來之後,明白了任平生的意思。
她是醫者,醫者是救人者,而非殺人者。
霜天曉低聲嘟囔:“早幾百年,我手上也沒少沾血。”
任平生聲音輕,卻很堅定:“那不一樣。”
那時他們都不在,只有霜天曉一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那不一樣。
霜天曉撇過頭去,飛快地抹了把眼眶又轉過來,眼見著任平生手中的利刃即將結束池讖的這條命,她眼睛闔上,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在不斷掙扎撕扯,最終沉沉開口:
“你脖子是掐傷,雙臂斷裂過,右手指骨和一根肋骨也斷過,此外還有外傷無數。”
任平生頭也不回,淡聲應了:“大醫師眼力還是這麼強。”
霜天曉抿了抿唇,眼底最後的掙扎之色淡去,上前幾步,站在了任平生身邊,奪過她的兵刃,照著任平生的傷口在池讖身上又添了幾道新傷。
他傷的本來就比任平生要重,這樣一來,身上的血洞更多了,血不住的往外冒,都快要流幹了。
霜天曉眼眶還有些微紅,心情卻已經平復了下來,沉聲道:“按照你的規矩悉數奉還了,這條命先留一段時間可好?”
任平生雙手負在腦後,笑了笑,毫不在意道:“你的病人,自然由你。”
霜天曉看著她這幅樣子就生氣,罵道:“問我原因,趕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