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此刻從繭殼中緩緩起身的身影。
墨色的長發曳地,穿著殘破和服站在那裡的身影出人意料地高,修長白皙的雙腿因為和服殘破而若隱若現,領口也從肩膀滑落,在月光下透著極白。
但那“人”卻似乎對這些絲毫不在意,只是抬起頭露出之前被長發遮掩的容貌,那是一種如同帶刺毒玫瑰那樣妍麗的美,明明沒有任何妝容的痕迹,雙唇卻像滴血一般紅……美得令人窒息。
那些在最後一刻控制住自己的慾望,停留在荊棘叢之外的妖怪們靜靜看著繭殼中站出來的“人”,覺得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在它們印象中都沒有像這樣美麗的“女性”。
除……除了胸口有些扁平之外,再苛刻的藝術家都無法找到瑕疵。
繭中走出的“人”看了一眼站在外圍的妖怪,然後邁腿踩入荊棘叢,向外面的妖怪走了過來,沿路的荊棘在觸碰到那“人”的身體之前就碎裂成暗紅的螢火消失,未著鞋履的雙腳一路踩著丘地走到那些妖怪們面前。
他低頭看向某個矮胖的中級妖怪,墨黑的睫羽投下扇影,然後抬起了手。
就在那中級妖怪以為那“人”要殺死自己的時候,它們卻看見那“人”從散亂的發間拔出一枚綴著晶鑽的蝴蝶發簪,遞給那矮胖妖怪。
“拿著這個,去換些酒來。”繭中人姿態慵懶,聲音卻並不嬌柔嫵媚,如同他身周靈力的清甜一樣,像是清泉入口、水潤深沁一般的少年聲音。
只聽聲音,竟有些辨不清性別。
“是,是……是,大……大人。”那矮胖的中級妖怪顫抖地接過那看著昂貴的發簪,在看到那“人”又催促似的揮了下手后,就立刻轉身撒腿就向山下沖。
普通人看不見妖怪,所以買酒是不可能買的,但它們總有辦法換到好酒。
“大……大人。”剩下的妖怪一陣腿軟,無法站直身體。
對方看起來是能夠隨心收束靈力的大妖怪,因為自這位大人走到它們面前之後,那一直停繞在它們鼻間的清甜香氣就已經消失不見,這才讓剩下的妖怪們沒有再次衝動失態。
但這個繭中出現的大妖怪,卻只是輕瞥了它們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什麼都沒有說。
只剩下碎落的繭殼,在月光下漸漸化為虛無。
離開那群靈力低微的妖怪們之後,從繭中醒來的醉月一路走到山丘的最高處,卻發現那裡滿是樹木,抬頭都無法看清月色。
於是,醉月一路下行,在靠近山下地方發現了一塊巨大而光滑的岩石,坐在那裡一抬頭就是圓月,一抬手就能感受到月華流照。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什麼地方,更不知道此刻是什麼時候,但他每次自願化繭之後都會沉睡三四十年,然後在某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
“倒是月色,從未變過。”醉月眼角的餘光看見一個慌忙逃竄的身影,他手邊也多了兩個白瓷的酒壺,隨手拿起微微一晃,漾起一陣淺淡的酒香。
每次醒過來,似乎都是在月圓時候,身邊圍著一群貪婪的妖物。
*
山丘上的妖怪因為醉月的出現而戰戰兢兢,但醉月卻只是坐在那塊看得清月色的岩石上喝酒,從月夜喝到日落,再從日出喝到月落。
每次酒喝完的時候,醉月才會從岩石上起身,所以害怕他的妖怪們就源源不斷地給他送酒,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醉月的眼神很好,再加上岩石靠近山下,他看得見山旁那個普通的小鎮,鎮上的紅綠燈,行走的路人和偶爾駛過的車輛。
靠近山下的地方還有一家簡陋的雜貨店,在不遠處學校讀書的小學生們經常會從雜貨店前面經過,停下來用大人給的零花錢買點便宜的點心零食。
就這麼看了幾天之後,醉月發現有一個孩子從來都不會去雜貨店買東西,總是獨自一個走在吵鬧的小學生之間,穿著不合身的衣服,背著有些破舊的書包,每次路過雜貨店都會低下頭加快腳步。
這當然不是醉月注意到那個孩子的主要原因,只是那個孩子每次走到醉月坐著的那塊大岩石附近時,都會微不可查地頓一頓腳步,然後抬頭看醉月一眼,下一秒立刻慌張地假裝四處看風景,再跑步離開。
山丘上的妖怪說,這個世界的普通人看不見妖怪。
而醉月敢肯定,那個孩子在人類中是特殊的。
不過……
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不知道第幾次看見那孩子慌忙跑過的醉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對小鬼完全沒有興趣,也沒有半點想搭理那孩子的意思。
醉月就這麼坐在岩石上,不畏懼陽光,也享受月光。
當月光流瀉而下,醉月身後的岩石上出現了一對巨大的、殘破的蝴蝶翅膀的影子,那影子翅膀上的一個個難看缺口,似乎在月光的照映下以十分緩慢的速度癒合著。
也不知道他在岩石上坐了多久,喝了多少妖怪們進貢的酒……
某一天,當那個有著淺茶色頭髮和琥珀色眼眸的孩子再次出現的時候,醉月難得放下了酒瓶,在陽光下靜靜閉目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