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陸秀峰急迫的腳步聲在秦素身旁停下,彎腰一手攬住她的肩膀要拉她起來,一邊視線關切地落在她轉過來的臉上,“你在……做什麼?”
他因為擔憂而偏快的語速,在看到秦素抬起的微微帶著笑意的臉龐時,猛地一頓,緊接著目光落在她指尖的小東西上,他的眼神又轉變成了疑惑。他改變了姿勢,膝蓋彎曲半蹲在她旁邊。
修剪合身的西裝褲從臀部再到腿部都裹得十分流暢,文弱感削減,力量感增加。陸秀峰一開始的對標對象是宋岳明,因為他本來是宋叔叔認可的後備愛人。宋岳明雖然也常年健身,但他是律師,職業形象屬於精英那一掛,並不需要多強健的體魄。陸秀峰自己也一樣,研究室的工作本就繁忙,他是本著健康和對身材管理的原因,才一直鍛煉的。但後來因為各種已知未知的變故,他自己走到了秦素身邊的位置,由於用的是臨時而倉促的非正常手段,直到原傾也被秦素認可后,他才有計劃地加強了自己健身的強度。
雖然他知道,秦素並不是什麼肌肉男愛好者,他也沒那種想要把自己身上練出一塊塊隆起的想法,但實驗室的確是個沒什麼運動量的工作,而他作為一個合格的愛人,體態上也該讓對方得到純粹的觀賞愉悅,不是么?再說了,他現在體能增加了一些,也許不久的將來,他和她還能在床上嘗試一些尚未解鎖的新姿勢……
秦素右手的食指尖上,趴著一隻蟲子,一隻正在裝死的蟲子。
“小球蟲?”陸秀峰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茫然的好笑,他挑了挑眉,原本擔心她是哪裡不適的心一放,這會兒陡然鬆了口氣后,又不解地看向她,之前宋岳明給他的資料里並沒有顯示出,秦素有“玩蟲子”的愛好。
秦素揚起眉尖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也叫它小球蟲?”
陸秀峰一笑,“嗯,小時候在別墅外的草叢裡第一次見到時,爸爸就是這麼告訴我的。”
秦素的眼中閃過一絲瞭然,顯然是想通了什麼,臉上閃過一絲說不清的混合了悵然與釋然的笑意。
“嗯?”陸秀峰垂眸看著她白皙的側臉,夜風微涼,他伸手替她緊了緊披著的外套,指尖擦過她鎖骨上方的肌膚,有些留戀地蹭了蹭。這樣的小動作,讓他的心情之好又上了一個台階。
“大部分人都叫它‘西瓜蟲’。”秦素舉起纖細的手指,托著那隻感覺遇到危險,所以把自己蜷成一團一動不動的灰黑色小蟲子。
“嗯,它還有別稱叫做‘鼠婦’,有些地方習慣叫它‘潮蟲’。”陸秀峰不愧是學霸型男友,知識儲備量很豐富。
這時,那隻小蟲子的須腳輕輕顫了顫,可能是判斷出自己身處的環境還是不安全,所以又不動彈了,更沒有舒展開來。
白皙纖細的指尖上,那一隻圓不溜丟的小黑團就這麼安靜地待著,陸秀峰看著看著,忽然很想一指頭把它彈飛,再把這根手指好好地攥緊自己的掌心。他忍住想去扶額的動作,心想自己是不是被原傾影響了,這麼幼稚的行為,對方可能真的做得出來。
他鎮定地在心裡吐槽自己當初親手選擇的後備愛人,面上漾著溫柔的笑意,神態自若地垂下手,握住秦素的另一隻手。
秦素繼續說著,“我很小的時候,有段時間住在一個地下室。有一次,媽媽和當時的男朋友出去約會了,很晚了也沒有回來。那個地下室的家,靠著馬路的一邊,有高出地面的半扇窗戶,白天會有光打進來,晚上也有風吹進來,我就是從那兒第一次見到這個蟲子。”她談興不錯,隨手戳了戳小蟲子,把自己捲成圓溜溜一個小團的蟲子一動不動,假死得很徹底。
陸秀峰靜靜地聽她說話,那些他只從資料里和旁人口中得知的有關她的經歷,到底沒有她本人的敘述來得這般真實,僅僅是聽她這樣不緊不慢的悠然口氣,他的心動就成倍增長。彷彿跟著她簡單的敘述穿越時空,回到了那個帶著燥熱潮濕的夏夜,看到了那個在地下室的窗前,站在椅子上踮起腳看向窗外的小姑娘。
媽媽出去約會了,她被鎖在家裡。而那個家也只是個臨時的住處,是一間簡陋的地下室。媽媽說過別開窗,會有討厭的蚊蟲飛進來。可她還是費力地把窗戶開了一條縫,因為哪怕看到的是蟲子,也很好。
如果可以,他真想抱一抱那時的她。
秦素的視線落在草坪上,繼續回憶著童年裡並不算多幸福,但也沒有特別糟糕的一個安穩的晚上,“那扇窗戶外面的泥土地是濕的,爬出來這樣一隻小蟲子。”
小姑娘好奇地拿手指碰了它一下,它就立刻蜷成一團,因為窗外的地面是個斜坡,這蟲子滴溜溜滾下去一小截路,又被一隻年輕男人的手擋住,輕輕捏在手裡,放回了她的窗前。
“這是小球蟲。”男人的聲音悠悠傳來,陌生中又有一點點的熟悉,一開始秦素以為他是自己可能曾經見過的媽媽的某一任男朋友,但似乎又不太像。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站在窗外擦得鋥亮的黑色皮鞋,和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裝褲腳。
男人就那樣站在窗外十幾分鐘,也許是陪她,也許不是。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蹲下來,更沒有讓她看見他的臉。秦子柔再不靠譜,到底也跟孩子說過,不要和陌生人多說話,秦素沒有開口,她只是看著那隻近在眼前的小蟲子,每當它“復甦”地動彈一下后,她就用手指輕輕戳戳它,而它就立刻再次假死成一個小球。
那個年輕的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離開后不久,媽媽就回來了。
“你怎麼拿著這個?你開窗戶了?”年輕漂亮滿面含春的女人哼著歌,靠在門邊踢掉高跟鞋。她心情不錯,所以沒有責怪秦素的不聽話,還叫她來桌子邊吃打包回來已經泡得軟乎乎的小餛飩,並且隨口告訴她,“這叫小球蟲。”
“我一直以為它就叫‘小球蟲’,直到上了初中,一次偶然的機會,才發現同學們都叫它‘西瓜蟲’。”秦素不是個喜歡社交的女孩,也不樂於與人分享自己的情緒經歷,這樣常識性的錯誤她要隔這麼久才發現,倒也不稀奇。
而對於那個男人的身份,陸秀峰也有了一絲猜想,“他是……”
秦素笑了笑,“嗯,他應該就是宋叔叔。”
畢竟,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山間漂亮大別墅里,曾有兩個女孩與兩個男孩一起長大,只有他們才會叫這樣的蟲子是“小球蟲”,因為他們的“媽媽”,是隨口這樣教他們的。命運像是一個個走向各異的環,但這些圓環之間,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有一些奇妙而特別的交叉。
她沒有問過宋岳明,那個年輕男人,是他嗎?那個夏夜的記憶不多不少,剛剛好,沒有任何需要確認的必要。
她只是在此時此刻,忽然有了與愛人閑談的興緻,所以拿出來說一說罷了。
她把小球蟲放在地上,陸秀峰伸出一隻手臂讓她扶著站起來,兩人相視一笑,慢慢走向便利店的方向。
過了兩叄分鐘,大概是發覺危險警報解除,小球蟲慢慢拉平了身子,重新在地上爬啊爬,就在它快要爬進草叢的時候,一陣軲轆聲由遠及近,原來是一輛清掃工具推車被人推到了這裡。簡易的萬向輪滾動著帶起地面輕微的響聲,這種程度的震動人類完全能夠下意識無視掉,可對這隻小蟲子而言,卻是巨大的,它的應急防禦機制又被帶動了,所以馬上把自己卷回一個不起眼的小球。但這一次,幸運女神並沒有再眷顧它,一隻穿著戴著橡膠手套的手從天而降。
“啪!”小球蟲被徹底拍扁。手掌移開,在適合室外行走的淡青色防滑地磚上,立刻現出一灘黏膩的腔液和蟲子屍體的組織,還有很淡的腥臭味在夜風中一會兒就被吹散了。
戴著橡膠手套的主人垂著頭,發出一聲極低也極扭曲的笑聲,“呵呵。”
她淡定地從推車側的工具插兜里,隨手取出清潔噴霧瓶、工具小鏟和抹布,花了不到十秒鐘,就熟練地將一切痕迹清除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