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士和糧餉都從福建、浙江、四川、甘肅各省四處搜刮來的。
可憐自從萬曆四十六年四月下了這道征奴的上諭,直到第二年二月才得雜湊成軍。
大軍開拔的這一天,楊鎬傳集人馬在大校場聽點。
劉綎是先鋒官,早在將台伺候。
楊鎬騎馬到了大校場一看,那四處八方來的人馬,號令不一,服式也不一樣,零亂散雜,他心裡老大不高興。
回想到國家府庫艱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件。
當下他略略檢點一過,傳令祭旗。
劉綎走到帥旗腳下,一頭牛捆綁在地,他手下兵士見先鋒官到來,便拔刀斫牛,連砍三刀,那牛頭才落下來。
劉綎心想 :“如此笨拙的兵器,如何出關去與建州夷人廝殺?”當下勉強把旗祭起,楊鎬便把大軍分作四路。
分派停當,暫回府中住宿。
楊鎬的夫人聽說丈夫要帶兵遠征,心下有說不出的凄惶,當日便備了一桌酒席,在內堂替丈夫餞行。
說起建州夷人萬分強悍,此去不知勝敗如 何。
那夫人和如夫人、公子、小姐都淌下淚來,楊鎬忙喝住了,說些閑話。
舉家正憂悶的時候,忽然二門上的家人跑來回說:“外有劉將軍請見 。
”楊鎬問明是劉綎,心想 :“我們才在校場上見過面,如今他又有什麼緊要公事呢?”一面想著,一面走出去。
那劉綎見了楊鎬,劈頭第一句便問道 :“大帥,看我們的軍隊可用得嗎?”楊鎬聽了,不覺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也是沒法的事體 。
”劉綎說道 :“大帥要知道,此番出師,不是兒戲的事體。
像這樣雜湊的軍隊,末將怕是靠不住。
依末將的意思,求大帥奏明皇上,另練新軍二三萬人,歸末將統領。
教練一年,便在勁旅。
那時不用勞師動從,便是末將一人,也可以抵住那建夷十萬人馬 。
”楊鎬聽了,又嘆了一口氣,舉起一隻手來,在劉將軍肩上一拍,說道 :“老弟,你還怕不知道吧,如今國庫如此空虛,滿朝站的又大半是奸臣。
便是這雜湊的軍隊,也是經過八九個月才得召集成功,哪裡又經得起將軍去另練新軍?不用說國庫里拿不出這一宗軍餉,便是這一年的耽擱,那建州人怕不打進關來么?事到如今,也是沒得說的了。
老弟,你看在下官面上,出去辛苦一趟吧 !”劉綎原是一個血性男子,聽了楊鎬這一番話,便站起來拍著胸脯說道 :“元帥既這樣說,末將拼著一條性命結交皇上和元帥罷了!但是…… ”劉綎說到這裡,覺得又是礙嘴,不好意思說下去。
楊鎬聽了,便追著他問道 :“但是什麼?”一看,那劉綎已是掉下眼淚來了。
楊鎬心裡明白,便拍著胸脯說道 :“老弟放心,怕此番出軍不利,老弟身後的事,有下官替你料理 。
”劉綎忙上前跪下來,說道 :“這樣請元帥受末將一拜 。
”楊鎬也跪下去答拜,說道 :“俺二人拜做兄弟罷 !”站起來兩人拉著手,淌著淚。
劉綎說道 :“末將益發連家小的事也託付大哥了 。
”楊鎬心下萬分難受,回心一想,大軍未發,先為此痛哭起來,它不是不 祥之兆嗎?忙止住了哭,索性拉他到內堂去拜見夫人,留他坐下喝酒。
第二天,楊鎬先把劉綎的家小取進府來,一塊兒住著;一面催促大軍浩浩蕩蕩殺奔關外去了。
看看到了瀋陽,楊鎬傳集大小將領商議軍事。
探馬報來說 :“金國皇帝親帶八旗兵丁,每旗七千五百人,約有六萬大軍,已離我軍不遠 。
”楊鎬聽了,便拔下一支令箭,令馬林等帶領本部人馬,會合葉赫援軍約一萬五千人,從開原鐵嶺方面出三岔兒入蘇子河一帶,擾他南面。
只許混戰,不許對壘,引他深入南方,便立了第一功。
馬林得令去了。
第二支令箭,傳劉綎上帳,說道 :“你帶領一萬人馬,會合朝鮮一萬援軍,從寬甸出佟家江一帶入興京老城南面。
你打聽得西路兵開仗,便從東路猛攻,斷其歸路 。
”劉綎得令去了。
第三支令箭,傳李如柏上帳來,說 :“你帶領二萬五千人馬,沿太子河出清河城,從鴉鶻關直搗興京巢穴。
三路兵中,你這一路道途崎嶇,最不易走。
你卻須晝夜趕程,路上不得停留。
早到興京,便是你的第一功 。
”第四支令箭,喚杜松和劉遇節上帳,說道 :“你二人帶領三萬人馬,從瀋陽出撫順,沿渾河左岸入蘇子河河谷,抵當敵軍正面,須穩紮穩打,打聽得南面軍隊開戰,才許你動身,猛力攻打,不得有誤 。
”杜松諾諾,連忙領了將令去了。
這裡楊鎬修下戰書,打發人速到興京去。
一面派游擊使安仁,沿路催督糧草,偵探敵情。
卻說四路兵馬,馬林一路行得最快。
英明皇帝大軍正向界凡山進發,忽然探馬報說 :“南面蘇子河一帶,隱約見明軍旗幟。
此外西、北、東三面,卻不見敵軍 。
”諸貝勒、大臣聽了,齊對皇帝說道 :“我軍向西直進,如今敵軍卻從南面橫衝過來,以我中軍擋敵人前鋒,怕為兵家的忌。
請陛下下令,大軍速速改向南方進行為是 。
”英明皇帝聽了眾人的話,遲疑了一會, 說道 :“請軍師上帳 !”那范文程聽皇帝傳喚,忙走進中軍營去。
皇帝見了軍師,便把上項情形說了一遍。
范文程略略思索了一會,說道 :“依臣愚見,我軍且莫向西,也莫向南,暫時紮營在此,再聽后報 。
”皇帝聽了,點點頭,傳令下去:大軍立刻扎住營頭,休得行動。
一面多派探馬,四處去偵察敵情,速速回報。
六萬大軍正走得急迫,忽然下令停住,把個先鋒官扈爾漢急得搔耳摸腮,說,敵人已在前面,俺們趕快趕上去,迎頭痛痛地打他一仗,豈不是好?俺們既不斷了腿,又不害什麼病,好好的怎忽然在這裡前不巴村,后不挨店地站住了,養起力來了呢?”諸貝勒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看看大軍駐紮著,今天不走,明天也不走,後天又不走,急得那大小將弁,背地裡都罵“鳥軍師 ”。
到了第四天上,四處探馬都報到說道:北路上有一文明朝人馬,沿太子河正向清河城進發;東路上也有一支人馬,從寬甸進發;西路上有一支明朝人馬,從渾河一帶荒僻小徑而來。
獨有南路上一支人馬,從開原鐵嶺方面晝夜兼程,搖旗吶喊而來。
英明皇帝聽了,便問軍師,這四路人馬來得何意。
范文程微微笑著說道 :“清河城一路兵馬,直攻興京。
雖是十分緊要,但是那路途崎嶇,行軍十分遲緩。
目前興京決不有礙。
那東路上的兵馬,原是打算攻我軍的背後,但是我們前鋒倘然能夠得勝,那東路的兵,也不戰自退了。
至於西、南兩路的兵馬,驟然聽去,覺得南路的敵兵來得急迫。
但是臣料定,他南路的兵馬決不是主要軍隊,這是他們伏下的疑兵,引誘我們向南走去。
越走越深,他卻用全力從西路直撲我的后陣,那時我們腹背受敵。
那東、北兩路兵馬,便直搗興京,叫我們顧此失彼。
如今我們偏不中他的計,請陛下傳令,只用五百名兵士在南路上險要所在,拉住敵人的疑兵。
在樹林深處,多插旗幟,他自然不 敢前進了。
陛下自統八旗大軍,直攻撫順。
這一路是明朝的主力軍隊。
西路一破,那三路人馬不戰自降矣 。
”范文程說話時候,許多貝勒、大臣圍著他靜靜地聽。
聽到這裡,那扈爾漢跳出班來,舉手伸著一個大拇指說道 :“先生好妙計 !”回頭一看,見英明皇帝坐在上面,他忙爬下地去磕頭謝罪。
要知范文程的計算錯也不錯,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