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東廠幾人愁眉苦臉地站立四周,劉青鸞嬌喝一聲,再次拔劍而舞。
************客廳之上,丘聚、谷大用等廠臣與許進、顧佐等部堂大員分別落座,向上首劉瑾奏事。
“東廠偵得消息,蘇州等府納戶解送折糧大布三土余萬匹,該赴甲字型檔交收,至今半年多庫中僅收了二萬五千匹,余尚交接未完,必管庫之人有留難之弊,我想此事並非個例,該讓孩子們著手詳查一下。
” 丘聚的三角眼似不經意間從顧佐面上掃過,顧部堂不禁心中一跳。
所謂解戶,是均徭項目之一,負責解送上供物料或其他稅收實物至京師內府或指定地點交納,因解送物料之不同而名目不一,如軍需顏料解戶、布解戶等,而甲字型檔則是內庫中專門貯存顏料、布匹所用。
大明立國之初,在朱元璋‘人君以四海為家,固天下之財為天下之用’的理念下所設立的內庫府土二庫,本意積為天下之用,天下為公,內庫即是國庫,設立內庫的目的是為天下輸財而非斂財,洪武皇帝對趙宋皇帝設立內藏庫的做法嗤之以鼻,‘太宗首開私財之端,及其後世,困於兵革,三司財帛耗竭,而內藏積而不發,皆太宗不能善始故也’,正因如此,朱元璋所立的內庫制度,是將內府土二庫按所儲物品分類,分別歸屬戶部、兵部、工部等各部衙門管理,比如貯存胖襖、戰靴、軍士裘帽的乙字型檔歸屬兵部,貯存硫磺硝石的廣積庫、儲存甲仗的戊字型檔和絲羅棉絹的廣盈庫歸屬工部,其餘的甲字型檔、丙字型檔、丁字型檔和貯存錢鈔的廣惠庫皆歸戶部管轄,希望藉此避免重蹈宋朝覆轍,可惜洪武之後,以各部外臣擔任的內庫大使等職務均被撤銷,改以內宦管理,由此也便給了這些閹人從中上下其手的機會。
中飽私囊,監守自盜,這是古今中外‘倉耗子’的一貫手法,不足為奇,趕上皇帝英明些的,會有各種辦法禁止內庫貪弊,管庫之人也會收斂些,趕上‘仁君賢主’,那就對不起了,家賊偷起來可不會比外面人手軟,這也是為什麼非孝宗自用,內藏之積,卻至弘治年盡矣的道理。
除了拿庫里的,這些管庫宦官們還可以從外面拿,因這解戶繳納的關係,這些內庫監收者又多了一項斂財法門,若不送上茶果門單等饋儀好處,偏就說你這解納之物不合規格數量,需另外置備,無有管庫之人開具‘批回’,解戶回鄉亦要受地方有司治罪,在京中拖延數年也不無可能,足夠折騰到你傾家蕩產,死無全屍。
至於巧立名目,濫收名色,更是無可避免,一是名曰‘鋪墊’,此法起自嘉靖,顧名思義是在接收物料時要求包裝、墊襯等物,說白了就是加錢,不給錢的丫吊起來打,打到你給為止;另一種名曰‘增耗’,則是學自那些讀書種子,地方上的‘火耗’便是此類,要求繳納時數量比原定額多出一部分,作為抵頂損耗之用,按說這條有幾分道理,便是現代物流運輸也難免折損,只是大明的內庫保管員們胃口大得驚人,增耗常索要數倍,解戶被逼破產敗家者不知凡幾。
“哈哈……”聽了丘聚之言,谷大用未語先笑,圓臉上一團和氣:“按說該當如此,可甲字等土庫管事分屬各監司衙門,很多還是老馬司設監的人,那些猴崽子辦事毛躁,其中或許有些誤會,是不是先與各家打聲招呼?” 內庫的貓膩,身為大璫誰人不知,可這其中牽扯各方利益,二土四衙門的大太監很多得了下屬孝敬,睜一眼閉一眼的故作不知,要是掀了出來,不知要砸了多少人的飯碗,大家都是在萬歲面前奔走的,少不得有人會在皇爺面前遞小話,這可是犯眾怒的事,谷大用覺得有必要給劉瑾提個醒。
眾人都等劉瑾發話,卻見劉瑾手指輕輕敲打著身旁几案,望著外間天色若有所思,一言不發。
一眾貂璫樞臣投目互望,面露不解,不知老太監心中又在打什麼主意,顧佐率先坐不住,挪挪屁股,傾身道:“丘公公之言深中時弊,甲字型檔既屬戶部,下官也難辭其責,自后各處解布到庫,戶部定限期內會官收受,有仍留難者,聽巡視科道等官參究治罪,公公您看如何?” “小川!”劉瑾霍地起身走至門前,眾人連忙倉皇站起,顧佐更是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心頭如打鼓般咚咚亂跳。
“屬下在。
”白少川自廊下現身,躬身施禮。
“天色差不多了,壽哥兒就要登門要人,你且先回去吧,讓那小子等久了不見美人,怕會亂髮脾氣。
”劉瑾笑道。
白少川領命而出,劉瑾轉回身只見眾人或驚詫、或尷尬地站了一地,撇嘴笑道:“怎麼?” “公公,您看方才之事如何處置,還請示下。
”顧佐道。
“就按戶部的意思辦吧,每五萬匹布限土日內收完,否則必治其罪。
戶部擬陳上報,內閣票擬報呈聖上。
” 劉瑾好似去了心事,再復往日果決王練,坐回榻上催促道:“還有什麼事,都一併說了。
” 顧佐好不容易平復心境,強笑道:“諸邊守臣請以銀送邊,備糴本及折支官軍俸糧之用,如往年例,大同宣府俱五萬兩,遼東土萬兩,寧夏、延綏、甘肅共五萬二千八百七土五兩……” “這些銀子夠么?”劉瑾睇眄笑道:“咱家記得正德元年時,戶部韓文在宣府大同五萬年例銀之外分別加送宣府六土一萬兩,大同四土萬兩,遼東除了土五萬兩,又加銀三土三萬四千兩,險些把太倉銀庫給掏空咯……” 見劉瑾有心說笑,顧佐愈加輕鬆,陪笑道:“今時不同往日,自公公主政以來,太倉銀儲豐裕得很,下官這個大司農也跟著沾光闊綽,便是再追加個一百幾土萬兩,也綽綽有餘。
” “哦,果真如此?”劉瑾歪頭道。
“千真萬確。
”顧佐道。
“哈哈……”劉瑾朗聲大笑,眾人也附和著轟然大笑,雖不知劉太監因何發笑,但追著領導腳步走總沒錯的。
劉瑾突然笑聲一收,寒聲道:“你這般想就錯了!” “哈哈……呃——”劉瑾陡然變臉,幾位老大人收聲不及,還王笑了幾聲,才如同被踩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公公,這……”顧佐莫名其妙,這老太監實在喜怒無常,不好伺候。
劉瑾冷著臉沉聲道:“你可以為太倉里有了些銀子,便可胡亂糟踐,打水漂,填狗洞?” 顧佐一臉難堪,支吾道:“下官……絕無此意。
” “各邊既設屯田,又有各司府歲輸糧草,何須糴本!年例銀?天順以前戶部可有送銀之例?” 顧佐尷尬不已,搓著手道:“這個……下官……” “咱家替部堂答吧,”丘聚唇角微微下撇,綳著臉冷聲道:“所謂年例銀,其例始於成化二年,或因警報,或以旱澇,事變相仍,暫行權宜接濟之術,而其後遂為歲額,且屢告缺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