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夢 下 - 第2節

寢宮的窗下就是一片小湖。
湖不大,但是水極清。
殿中的泉水從地勢的泉眼引下來一路引灌到池中,然後再流入下面的湖裡。
飛天深深吸了一口氣,貼著牆壁遊了下去,象是壁虎一樣輕捷無聲,入水的時候一點水花和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這世界瘋了。
行雲瘋了,輝月瘋了,飛天覺得自己也要瘋了。
他根本不該到帝都來。
他根本沒有找回過去的自己,也沒有找回過去的行雲。
甚至,還弄丟了過去的輝月。
現在誰還是誰?誰變成了什麽樣子?飛天覺得有些恐懼。
恐懼於那樣的輝月。
還有,一切。
他有些害怕這帝都的一切。
他根本不該來帝都。
假如不來……假如不來,他還可以在想象中尋找甜蜜而傷心的愛情。
但現在他什麽也沒有。
行雲走了。
輝月則用行爲,和尖銳的言語,把他的愛情切剝得象一隻遍體鱗傷的桔子,淅淅瀝瀝的汁水到處灑得都是,狼藉不堪。
飛天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要是還待在這個地方,一定會發瘋。
身體在冰涼的湖水中無限舒展。
水象是從每個毛孔滲進身體,清涼而明朗的感覺。
飛天在深深的水底舒展著身體,湖底有暗河,雖然水流不急,卻一樣可以通向外面。
帝都,以後,不再來了。
只是對平舟有些抱歉,好像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在不告而別,一直沒有改變過。
身體越潛越深,如果有一雙眼睛可以深黑的水底看到眼前的情影,一定會爲那樣美麗的一條銀龍而驚嘆。
飛天已經看到了湖底的暗河。
輕擺龍身,飛天潛了下去。
忽然間那條美麗的銀龍身子僵住,然後劇烈的痙攣起來。
身體痛得象是要裂成兩半。
有一把刀子在身體里不停的翻攪一樣,飛天漂亮修長的龍身盤了起來。
全身都在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出了什麽事?頭上的角在黑暗的水中有淡淡的熒光。
痛得全身都在顫抖。
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現出原身之後只會覺得舒暢,力量充沛。
爲什麽這樣痛苦?鱗片好象都逆了過來,背脊緊緊弓著象是水族中最卑微的蝦子。
飛天痛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飛天真的不想問一個十分白痴的問題,從前看每部惡俗電視劇里主角受了重傷爲人所救,醒來必問:“此處是何處?我爲何在此處?你又是何人?”但是不能不說,這三個問題十分精典精闢。
實乃重傷獲救之後面對陌生人陌生地點之必問問題。
飛天睜開眼的時候,身上沒有鱗片,也沒穿衣服。
他擁著被子坐起身來的時候,床邊坐著打瞌睡的那人一下子警醒過來。
然後飛天的嘴巴里不受控制就吐出那句經典台詞:“這是哪裡?我怎麽在這裡?你是誰?”明明他是在水裡痛啊痛啊痛暈過去的,爲醒來卻在一張乾暖的床上?坐床邊的那人穿了一件黑袍,細眉秀眼,說話聲音不高:“謝天謝地,可算是醒了,你要再睡我可也要睡了,累死我了你。
”飛天獃獃地把上句經典問話又問了一遍。
“我是慕原,這裡是我的居所,你這暈頭少腦兒缺心眼兒的家夥被水衝到我窗戶底下正掛在斷樹樁上,所以我勉爲其難把你撈上來。
”那家夥扯著一個疲倦滲漁e:“隱龍現在誰當家?還是小憂他爹是不是?我就說呢,頭腦簡單光長個大尾巴的家夥當首領根本不行,象你這種啥常識都沒有貨色居然放出來亂晃,嚇著人倒是小事,萬一我沒看到你而讓旁的人看到,早把你刮鱗抽盤揭骨頭吃肉……”飛天覺得頭有點暈暈的,不知道是剛醒的原因,還是這個人說話一套一套的套得他找不著北。
慕原笑了一笑,剛才那種陰陽怪氣的表情收了起來:“騙你好玩兒的。
是你痛得厲害的時候我離那片湖很近,感覺到你在水底下把你撈上來的。
不過真得說你幾句,年紀不小了,什麽事兒都不懂麽?你現在的身子骨兒能再變身?要不是遇到我,你可成了這幾千年來破天荒淹死在水裡的龍族!虧你還是銀龍,真丟人!”飛天這次是模模糊糊聽了個大概,說道:“多謝你了。
”慕原道:“客氣什麽,一家人不幫忙說不過去。
”飛天看看他,慕原一笑:“巧不巧,天下統共剩不到五條銀龍,我半夜裡去游水還能碰見個血這麽純的同伴,真是好運氣。
要不是這樣,我也感覺不到你。
”飛天還是懵懂,憑本能又道了一句謝,然後因爲光裸著身體有些不安。
他左右看著,不知道這裡是什麽地方。
慕原伸手在他額上輕輕探了一下:“終於是不燙了。
我說,雖然這會兒我們這種純血少之又少,可是你也不能一點常識都沒有,下次可別再亂變身了啊。
”飛天茫然說:“爲什麽不成?”慕原在他臉上重重掐了一把:“你倒理直氣壯!自己做了事兒還要問旁人緣故——怎麽沒人告訴你嗎?”飛天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恍惚知道是自己現在的身體不好。
是因爲這兩天受了傷麽?是有些託大了,從去取妖華袍那一夜,身體就受損, 一直到他偷偷摸摸離開輝月那裡的時候都沒有好起來過。
“真是麻煩你。
”飛天有點不大自在,還是感激地沖慕原笑笑,身體雖然無力,但那種刀剮似的劇痛是沒有再襲來。
“說這麽多……”慕原有點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髮,拿了床邊的衣服給他:“身量差不多,先穿我的吧。
我去給你弄點葯吃吃。
”飛天看他出門去了,慢慢把那套衣服穿上,身上軟得沒力氣下床,靠在那裡喘了好一會兒氣。
慕原端著葯進來,嘴裡嗟了一聲,兩步走到床前:“喂,你這什麽人啊!剛好一點兒就亂動。
快躺好。
”一邊不由分說把他按倒,端起葯來就是硬灌的架式。
飛天哭笑不得,那葯燙得要命,小口小口的喝了,舌頭燙得麻麻的根本也沒嘗出是什麽味兒來。
“你幹嘛大晚上也跑水底下去?難不成也是泡水去的?”慕原把葯碗收回去,拿了一塊布粗魯地替他擦擦嘴。
飛天愣了一下,慕原看看他,又說:“你在帝都哪裡落腳的?有朋友沒有?要不我去替你送個信兒去,省得回來找不著你要惦記。
”飛天想了想說:“我在這裡沒什麽落腳的地方,身上也沒有錢了……本來覺得可以從水路一直回隱龍去,現在看樣子是不行。
你幫我送信給一個人,幫我收拾點盤纏和衣服。
”慕原答應著,飛天便把平舟的名字說了。
慕原咋咋舌:“倒看不出你有那麽厲害的朋友。
那我可去了。
家裡沒什麽人,剛才那葯里有點醉珊瑚,你多睡會兒,回來我給你弄吃的。
”飛天點頭,輕輕一笑。
在帝都這樣冷漠的城市遇到同族,一樣熱情直率不藏私,讓人覺得心裡暖暖的。
果然慕原出去了,飛天便覺得昏昏欲睡。
他躺了下來,不多時便陷入沈眠中。
微冷的風吹在臉上,飛天慢慢睜開眼睛。
屋裡有些昏暗,寂靜無聲。
隱隱覺得哪裡不大對,可是又不知道是什麽地方。
被褥摩擦到光裸的肌膚,有些粗糙有些溫暖。
無力的身體蜷了一下,弓著腰縮著手腳。
飛天覺得疑惑不解,連轉個身的力氣都沒有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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