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落在他碗里的是什麽東西。
這個……這個流真有點奇怪。
這也算是布菜?有這麽猛力不甘願的彆扭的布菜啊?再說了,他們遠來是客,他個做主人的還沒有落力招呼什麽吃好喝好的,流倒過來給他布菜……是不是有點奇怪啊。
平舟微微一笑:“你這兩天不是不吃肉麽?”飛天愣愣地嗯一聲:“可能是天氣有點熱,覺得油膩。
”平舟溫柔地說:“明吉也說你最好不要沾葷腥,生生要化身,你這兩天就開始齋戒吧。
”飛天又哦了一聲,看著平舟慢慢伸過筷子,把那塊兔肉挾了過去。
還在空中頓了一頓,放在自己的碗中。
流沒有抬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飛天覺得空氣一下子乾燥起來了,讓人覺得臉上有點緊緊的。
不大舒服的感覺。
飯也吃了,孩子也抱過了。
平舟客客氣氣擺出送客的架式。
小憂來提飯籃子,一臉春風洋溢的笑容:“兩位先生請隨我來,長老為你們安排了住處。
”成子答應了一聲,流卻不吭聲,小丹丹已經在它的小鳥窩兒里打起了盹,流定定看了它半晌,才跟著小憂去了。
飛天懶懶地打了個呵欠。
丹丹睡了,生生也睡了。
半夜裡丹丹折騰一次生生拍水四次,整得他眼睛下面好大的黑影,也有些撐不住。
平舟把床褥展開,照例……午睡。
夜裡飛天起來居多,飛天多半要趁半下午這會兒補個眠。
平舟坐在床前,玉盆擺在床頭,鳥窩擱在飛天身邊的枕頭上。
午的清風穿窗而入,在屋裡細細打圈,吹得床上的帳簾一動一動的。
飛天半眯著眼看那帳簾的動靜,起來又落下,又起來又落下。
平舟慢慢撫摸他的頭髮,忽然低下頭來在他唇邊輕輕一吻。
飛天微微有些驚訝,但是已經快要進入夢鄉,睏倦得沒有多餘的力氣來表示他的吃驚。
溫暖的手輕輕撫摸他的耳廓和頸項,讓人說不出的心安。
“生生很快會化身成人了……”飛天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飛天……”平舟接下去說了句什麽,飛天沒有聽清。
太疲倦了。
每天早晚兩次把大量的靈力輸給生生,飛天覺得自己像是一根兩頭燒的蠟燭。
如果沒有平舟在身邊,真怕撐不下去。
平舟的手指溫和有力,輕輕梳理耳後面那一綹有些調皮的頭髮。
飛天終於沉沉睡去。
平舟站起身來,慢慢走到窗前。
竹舍的後面是一片茂密蔥鬱的綠色,層層碧浪隨風翻卷,陽光很強烈,竹葉的水份被蒸發在空中,一種浮動的,溫暖的香氣。
這樣安靜而閒適的生活。
看著他,在他身邊的生活。
平舟側頭看著飛天的睡顏,一陣風吹過,那縷不聽話的頭髮又翹了起來。
行雲還是來了,雖然他曾經鬆開過握著你的手,可是羽族人那樣看重血緣牽繫。
行雲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別人。
他一直只看著丹丹,太刻意了。
他不敢看你,飛天。
天不怕地不怕的孔雀公子,也有藏頭露尾遮遮掩掩的時候。
飛天。
受過那麽傷,吃過那麽多的苦。
白天總是笑得沒心沒肺,夜裡卻會掙扎哭泣,喃喃地說著他自己不知道的哀痛。
總是睡不踏實,兩隻小的略動一動就會醒過來。
讓我照顧你,好麽?一直一直,讓我照顧你。
初相識的時候,那飛馬凌空,紅衣黑的的少年。
英氣勃勃,傲睨天下。
當時並不知道為什麽他喜歡穿著紅衣。
後來有一次他負傷歸來,滿身都是血的腥氣,紅衣沉沉垂墜。
“要是白衣服染成這樣兒,早把哥哥氣翻過去了。
”一面為他裹傷上藥他呲牙咧嘴地笑:“這樣兒就好多了。
頭兩次和妖族開戰,受了傷他總是臉如鍋底要趕我回去。
”因為受傷,渾身發起高熱,雙臂環抱著身體,蜷曲著窩在染血的氈毯里。
牙咬得緊緊的,不出聲。
第二天,第三天,到第四天上才爬起來,洗一把臉,穿上紅衣,繫上軟甲,又象沒事一樣跑了出去。
平舟見過許多的戰將,無不是浴血兇悍,慢慢站住腳跟給自己撐起塊天。
這個孩子,並不是最特殊的一個。
只是他睡著時露出的脆弱,讓人看著心碎。
紅衣原來並不是張揚,而是血痕。
從那之後,每一次看到那角紅衣,平舟的心裡就會隱隱的痛一下。
痛得時候久了,心裡有一塊愈來愈軟,被那痛磨得無可奈何的柔軟。
為了朋友可以拼出命去,那個高歌大笑的紅衣少年,慢慢的長大了。
平舟仰起頭,午後的陽光好生耀眼。
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反正是不對勁的很。
飛天看看這個從一早就跑了來的流,抱著丹丹不撒手兒的勁頭兒比他這親爹還親。
雖然說難得一個不要錢的全天候保母,這麽彆扭……嗯,保父還是彆扭……嗯,保叔,難道一個不要錢的來替他帶孩子,最重要的是丹慶喜歡流,跟著他的時候不叫不鬧吃東西還乖巧不用人威脅,吃完了還跳上跳下不用人監督自己就撒著歡跳開了,根本不用擔心他再長膘……這麽可心合口兒的事情,爲什麽飛天還是覺得鬱悶?飛天琢磨來琢磨去,琢磨出一個結果,原來自己是個小雞肚腸兒。
虧他以前還掃過行雲的面子罵他是不愧是長翅的尖嘴的,肚腸一曲三彎不容人。
原來自己也不是什麽好材料,兒子跟人家親近一點兒,自己也覺得受不了了。
小生生還是老樣子,在他的玉盆兒里打盹兒。
這兩天不用吃妙石髓,小家夥喝著茯苓粉沖的糊面子別提多開心,昨天居然還吃了一小塊兒兔肉。
飛天看著他別提多喜歡了。
從筷子那麽粗細長到酒杯口這麽壯實,一共耗了他多少靈力下去。
看看外面太陽正好,把玉盆端了出來放在院子里。
小生生懶洋洋的在盆底動了一下,靜靜的曬太陽。
流懷裡托著小丹丹過來,好奇的看著小銀龍在水裡的模樣。
身上的鱗片已經都精精神神的支楞開了,小小的一片片半圓形銀片層層密蓋在纖細的軀體上,頭上有極小的龍角,鰭細而薄象半透明的水草葉子,尾巴散在水中象是一片馬蹄蓮的花瓣,略有些粉色。
“一天出的殼,可惜他身子弱。
”飛天坐在一邊,托著思看著兒子。
又擡眼看看流懷裡面安份守已的丹丹,這小胖鳥就這麽……算了,飛天在心底里說,以前天天都是龍族的人冷落他,好不容易現在來了個羽族的人寵他,自己何必小鼻子小眼睛的。
難道這個流再寵,能把小丹丹拐跑了不成?兒子始終是自己的。
旁人再好那也是白饒的。
飛天心平氣和地和流說話:“以前沒見過你,你也住梧桐城麽?”流嗯了一聲。
他嗓子有些低啞,說話的時候吐字也有點不大清楚。
“那我跟你打聽個事兒。
”飛天一下子高興起來:“昨天事兒太多沒好意思問。
梧桐城主可還是鳳林吧?”流說道:“是。
”“那他身邊兒可有個叫楚空的孩子?”飛天話出口就笑了,有些緊張而且不好意思的那種笑法:“外面總是打聽不到梧桐城裡的事兒,我一點消息也沒有。
”流微微笑了,眼裡有溫柔似水的神情,一點一點的亮光。
飛天覺得雖然這個人貌不其揚,笑起來那眼睛卻是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