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長安城剛建好的時候,李衛公只有五十來歲。
長安城黃澄澄的,四四方方,好像一塊用玉米面蒸好的新鮮切糕,而李衛公精神抖擻,就像糕上面一粒蒸熟了的小棗兒。
有一夥法國人遠涉重洋而來,在長安城中間的十字路口上修起了一座大磨坊,出售法國式的麵包和面點。
這座磨坊是靠風力推動的,但是長安城裡沒有風,所以只好修了一座高入雲霄的高塔到天上去找風。
那些法國人每天早上三點就要起身往塔上爬,五點鐘可以爬到工作崗位。
李衛公每天起絕早到這裡來,買一根新鮮的長棒麵包,撅下一大截裝在褲擋里,把剩下的吃掉做早點。
這樣在上班的時候他就顯得雄赳赳氣昂昂。
人家問他為什麼這樣,他就說:給公家幹活,為主上分憂時它總是這樣。
我們還要補充說,剛一打完仗,紅拂就把他的鐵棍扔掉了。
所以他要用麵包來壯大自己。
除此之外,他還描眉畫目塗紅嘴唇,使用鏡子的頻率比紅拂還要高,假如被紅拂看見了,就用手指刮臉來羞他。
當時正是大唐開國之初,無論君臣,都在拚命地抖擻精神,就像我們這裡評定職稱之前一樣。
假如人人都像衛公一樣,就會比誰褲子里藏的麵包大。
幸虧不是人人都裝神弄鬼,否則就太浪費糧食了。
我覺得我的毛病就是不會裝神弄鬼,所以現在是這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好不容易證出了費爾馬定理,卻不知怎麼把它發表。
當然,我可以把它叫做“李衛公定理”,發出去沒什麼問題,但是我已經不樂意這樣幹了,因為它是我證出來的,和衛公沒什麼關係。
其次,我可以說是我證出來的,但我需要一個故事:我為什麼要證它。
要給自己編個故事,就必須不那麼肉麻。
假如說我是為國爭光,在數學事業上拼搏,那就太過裝神弄鬼了。
滿腦子崇高的思想,拿什麼去想數學題?這就像衛公在戰場上直挺挺一樣不可能。
這一條暫且不論。
最後我還得說自己是怎麼把它證出來的。
這在早兩年倒不成一個問題,因為必須說是讀了某一條毛主席語錄后,心胸豁然開朗,等等。
實際上我證這個定理的動機是想自己露一手,並且是在小孫的肚皮上證出來的。
但是這些情形都不能講。
最後只能求助於加州伯克利。
相比之下,費爾馬根本就沒有證明這個定理,卻名震四海。
這完全是因為他會裝神弄鬼。
現在該說說裝神弄鬼是什麼意思了。
在我看來(再說一遍,是在我看來),這世界上最重要的定理是這樣的:凡以兩足直立行走,會使用一種語言的,都是人類,不管他是黃白黑;反正餓了就想吃,困了就想睡,性交以前硬,性交以後軟。
還有一系列重要特徵,比方說聽報告就犯困,貧困時就會想入非非等等。
這些都是不能改變的,誰要說他不是這樣的,就是裝神弄鬼。
由此派生出第二個重要定理:就是自打有了人類,就有人裝神弄鬼。
當然了,一開始是想占點便宜,但是後來沒便宜也要裝,這就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我這個定理不能把虯髯公包括在內,因為他是有史以來最難猜的東西。
李衛公實際上設計了三個長安,但是人們看到的只有一個。
他不但設計了城市,還有和城市有關的一切東西。
在第一個長安(風力長安)沒有城牆,因為城牆擋風。
為了防禦,每一座高塔都修得十分堅固,可以住上千的人。
那裡的人都穿白色的緊袖衣,白色的燈籠褲,頭上的無檐帽有黑色的飄帶,時時刻刻提醒每個人風從哪裡吹來。
這些人駕駛著風帆,從所有的地方運來必需的物資,修理索具和風車,使用六分儀和航海時計,必要的聰明實在是必不可少。
為了頭腦的需要,就得多吃魚,而且必須吃好魚,比方說金槍魚、馬林魚之類。
這些魚可不像我們現在吃的帶魚、橡皮魚那樣好撈,只有駕了大船到遠海才能釣到。
這樣我們就要變成一個航海民族了,每個人都是黑黝黝的,我們的都城也會沉浸在大海的腥味里。
一個航海民族的興衰取決於頭腦聰明,技藝高超,所以不會有這麼多的人。
在我國首都的石頭牆上,一年四季都滲入了大海的藍光。
我對此毫無意見,因為我精通球面三角,在那裡不當船長也得當大副。
在第二個長安里也沒有城牆,因為要讓水流通過,所以用巨木為柵欄,整個城市淹沒在一片綠蔭中——到處都是參天巨樹或者是連片的綠竹,因為沒有木頭竹子簡直就不能活。
除此之外,還特別潮濕,連皮大樹的旋轉水槽下面,木板牆上,到處長滿了青苔,林下也長滿了草。
那裡的人都穿黑皮衣服,衣襟到衣襟還有半尺寬,中間用皮條系住,以便露出黲黲黑毛。
不管是砍樹,還是扛木頭,都得有把子力氣才好。
所以人都是一米九高矮,百公斤左右的大漢。
像這樣的人必需吃肉,所以我們就變成一個吃肉民族了。
一個吃肉民族不會有很多的人,因為必須留有放牧畜群的地方,藏有野味的樹林,不能哪兒都是人。
這樣我們的首都就會是一些崎嶇之地,在樹蔭的狹縫裡有一些零星的天空,而且不分晴雨,頭頂上老落水滴——樹林子里總是這樣的。
我對此也是毫無意見,雖然我身體瘦弱,人家准叫我去牧牛或牧豬,但是我喜歡動物,不管是哪一種。
甚至見了眼鏡蛇和老鼠,都不願把它們打死。
只有人力長安對我不合適:像我這樣失魂落魄,想入非非,一定常被捉到衙門裡去,這樣我既不是船長大副,又不是牧人,而成了個挨打的屁股。
但是像到哪個長安去這樣的事必須由頭頭們拿主意,我們說了都不算。
李衛公在世的時候,長安城氣派非常。
這不是說長安城裡都是石頭砌成的高樓大廈,門前有青翠的草坪和噴泉,而是恰恰相反——長安城裡見不到一片石頭,一棵活著的草,一股流動的水。
所有的房子都用磚瓦木料,並且全是一層的。
那時在長安路上騎馬的人都帶一包土,假如自己的馬在大街上撤了尿,就要馬上下來,把流動的尿用土蓋住。
更沒人敢當街倒髒水。
長安的房子很矮,但是街道很寬。
地上沒有草,但是每一寸地面無不印著條帚的痕迹。
在街上走的人自動追上前面的人,或者放慢了腳步等待後面的入,以便結成隊伍,邁開齊步走的步伐。
但是一旦跟上了隊就不好意思從隊伍里離開,所以原準備到隔壁看看鄰居,就可能被裹著走遍了全城,直到晚上才精疲力盡的回家,把看鄰居的事也忘了。
那時候的外國人到了長安,看到大街上塵土飛揚大隊人馬在行進,常常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再也閉不上。
不過長安剛剛建好時,裡面的居民有三分之二是退伍老兵,擅長隊列科目,對於齊步、正步、向左向右轉等等,都是無比熟練。
而別的人想要遷到城裡來住,也要經過三個月的隊列訓練。
這一點外國人並不知道,只以為是水土的關係。
他們對自己的懶散很慚愧,放而拚命喝長安城裡又咸又澀、帶有輕微尿味的井水,不喝優待外國人的礦泉水;並且到了飯館里就說:把你們吃的東西給我來一份!這樣做的效果不顯著,就去買來嫩核桃把自己染黃,動手術把雙眼皮縫上,裝出單眼皮的模樣。
虯髯公派來的大批的遣唐使,還未來得及學習大唐的制度,看了這種景象,就跑回去讚不絕口,說咱們永遠趕不上——除非從現在開始不吃魚,光吃小米飯。
但是扶桑這個地方不吃魚就要鬧糧荒,而且穀子不耐澇,那個地方雨水又特別多,所以就沒有完全照衛公的法子辦,只是採用了他發明的禮節。
光這一條就夠他們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