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她心中的金斧子,並不是個容易令人產生親近感的男孩。
他清高難搞,遠不如想象中那樣神秘有趣。
即便在他們這個年紀,正是每天都會有一些變化的時候,他依然穩得像一尊石像,紋絲不動,宛如美第奇小聖堂里低頭沉思的洛倫佐二世。
當年程策讀幼稚園時,這古怪的性格就特別不討喜,幸而隨著年歲漸長,他不拐彎的臭脾氣開始蓄力,開始釋放能量,它逐漸樹起了金字招牌,男女通吃,老少皆宜。
因為壓根沒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打算出什麼招式。
對於摸不透底牌的怪物,從正面攻擊總會比較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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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尚雲相遇之前,穩准狠的程策,曾在學校棒球隊擔任過一陣子的替補游擊手。
這成日綳著臉的小孩悶悶的,靜靜的,看起來文質彬彬,運動細胞不夠飽滿,然而他那驚人的爆發力和防守意識,卻都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戰鬥天賦。
和隊里諸多飛揚跋扈的大明星相比,程策顯得較為冷淡無趣。
通常情況下,他不參與訓練之後的聚餐和活動,在面對場邊飛舞的裙擺時,亦可保持心如止水。
傲氣的程策在那裡還算吃得開,畢竟他五官端正,條件不錯,不擰著眉瞪人時,有點像高塔里不食人間煙火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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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煙火一般都在暗處爆發,此起彼伏地,照得人無處遁形。
只需稍稍深入了解一下,她們就會知道他的父親雖是財經雜誌常客,那布光完美的內頁特寫,卻怎麼拍都像搞詐騙的。家世優越的程先生臉大,愛給後輩做榜樣,在談及平衡工作與家庭時,總是輕輕鬆鬆的兩手抓,兩手都很硬。
而那被他從泥潭裡拯救出來的程太太容色驚人,越熟越美,不必動刀打針就能素顏出街。奈何這樣一位美人命中常有劫,她年輕時犯渾的照片,隔三差五便被缺錢的舊友貼出來鞭屍。
收款時不限具體幣種,總之能榨多少,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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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策是繼承大統的獨子沒錯,但他平日里關係最親的戰友是五舅,每天回家能見著錢,唯獨瞧不見人氣。
這是秘密,是眾人皆知的大秘密。
因此校內常有傳聞,說程策患有自閉症,抑鬱症,還有各種老中醫無法解釋的疑難雜症。
那所學校師資力量強大,屢獲殊榮,然而團隊里某位讀過《動機與人格》的優秀青年教師,仍會在茶餘飯後高談闊論,評價這姓程的男學生自命不凡,說他看人的眼神異常冷漠,青少年時期若不加以管教,長大后可能會走上智慧型犯罪的歪路。
幸運的是,這些難聽的流言一般會在友誼賽之前銷聲匿跡。
因為再如何詆毀,也架不住這位病人心理素質和技術過硬。
兩位教練打著燈籠,削尖腦袋選拔英才,竟也找不到能替補他的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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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誼第二,比賽第一,誰都不跟集體榮譽過不去。
先發游擊手倒下了,久久未能歸隊,只剩他還頑強地堅挺著。領導急得拍大腿,拍腦袋,最終一致通過決議,說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鑒於是臨危受命之事,那麼人格方面的問題,大約也可暫時放一放。
托領導的福,當委以重任的程策穿著隊服立在風中,用手往下壓棒球帽檐時,心散神也散的隊友們便覺得找到了主心骨。他們以為這位眼神銳利的男孩在思考宇宙級難題,是在研究對手要走哪種野路子。
但程家的少爺是那樣樸實無華。
他凝視著球場外飄揚的大紅旗幟,一張瘦臉若有所思,他之所以能保持這份寧靜致遠,只因突然想起了早晨的天氣預報。
美麗的播報員說,今日多雲轉陰,有雨,東北風稍後會轉成西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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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對風向和冷暖的認識,還不夠深刻。只曉得專心做替補,完成教練派下來的任務即可。
他專心致志,不曾想過,那惱人的畔腳石很快就從路邊滾出來了。
程策始終記得最後一次光榮出賽,下場后,一身汗的他不幸被健美操社團的台柱堵在了更衣室外。
她向前進,他向後退,在退無可退之際,平靜地聽她傾訴那積累了數月的情腸。
他敞著衣襟,被人家從鎖骨到腹肌看了個精光,他沒忍心立刻打斷她,只是緩緩眨著眼,走著神,耳朵里不知怎的就響起了長篇評話《醉打蔣門神》。
而她嘮叨完了,湊過去問他是否願意和她處對象,只要他點個頭,今晚她就跟他走。她看起來開放隨便,其實毫無經驗,這回不求別的,只想與他攜手共探人體的力與美,情到濃時不懼上下正反,拉不拉燈都沒所謂。
程策站直了,輕輕扳開她幾乎戳到胸肌上的手指,他感謝她的盛情,但無論開房或是處對象,他都沒興趣。
哦,你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
你看不上我?
對。
台柱倚上去,笑著問他是不是在搞欲擒故縱那一套,她最討厭男的耍心眼,口是心非,如果他嫌今晚再約太遲了,現在就想在更衣室里提槍上陣,直說也無妨。
她能理解,亦不嫌他臟。
程策揚起眉,沒吭聲。
於是惱羞成怒的她猛地搶過他手裡的瓶子,把透心涼的冰水兜頭給他澆了上去。